顧濯客氣著說，“適才見那便山頭燒火燒的旺，一時多看了一會兒，卻不小心見著了君等親人遺骸，確實是晚輩唐突了?！?/br>
    老翁道：“不過是賤命，活著浪費口糧，死了也不必挖坑去埋，倒不如一把火燒了，不占了楯州的地?！?/br>
    “世間人命豈可謂貴賤，唯有良善與惡毒之分罷了。阿翁既知人死當焚，使其魂靈安息，而非棄之荒野，遭蟲蟻啃食，可見楯州百姓皆是良善之輩。”

    老翁打量了一下顧濯，道：“你所謂的良善之輩，在楯州貪官口中都是一群賤民。若是你進了城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你在他們口中也不會差于我們，即便你當真是陛下委派，從者活命逆者亡，他們有的是辦法遮掩?！?/br>
    顧濯言了謝，便目送這群人離開了。

    此木從遠處的石頭上起了身，道：“看來顧大人猜得不錯?！?/br>
    顧濯道：“睡著覺也能聽見我們說話？”

    “貧僧是在打坐?！?/br>
    顧濯坐下來，給他分了塊餅子，讓他坐在了火堆旁，“你是在光明正大偷聽?！?/br>
    此木不再多嘴，轉而道：“那老翁瞧著不好相與，卻也在這里受了委屈，可見城中官員貪贓枉法已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br>
    顧濯塞了口餅子，“這里曾是裴家的封地，裴氏死了，雖說收歸朝廷，但事實上卻是有人想在此處占山為王。從前有裴氏拘著，如今才算是亂了，他們便更肆無忌憚了?！?/br>
    “所以顧大人并非是奉朝廷之命來查賬，而是來當主子的?！?/br>
    顧濯輕笑，“我是裴氏的義子，裴氏死了，這莊子自然就是我的，有錯嗎？”

    “顧大人這樣說，卻也沒錯。只不過就連進個城都要耍一番心機，可見這莊子得來也沒有那么容易，更不光明磊落?！?/br>
    “大師肯跟著我，必然是信我的呀?！?/br>
    此木捻著佛珠，“本以為四五日就能到，沒想到硬生生拖成了十四五日，貧僧若是知道跟著顧大人是來吃苦的，便多帶些干糧了?！?/br>
    “日后自有你吃的?！?/br>
    此木合掌做了個佛家人的手勢，顧濯瞬間扭過頭撇撇嘴不愿看他。

    老翁一行人下了山，踏著塵土回了破舊的屋舍，老遠便又聽見了馬車路過的聲音，只是這架馬車似乎比顧濯那些人的更簡陋。

    馬車里的人下來，與自己身邊的侍衛(wèi)一樣打扮的人找了個空曠的地方歇了下來，也沒有進城。看裝束似乎也是帝京的人，那人長得標志，只是衣著素凈，瞎了眼睛，像是家道中落的公子來投奔親戚的。

    老翁喃喃道：“這帝京來的年輕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楯州官員的厲害。若在楯州當真能吃飽飯，那才是老天爺瞎了眼。”

    第76章

    翌日一早, 顧濯派人前去通報了州丞，城門的官兵便立刻放人進了城，可見城內的人都是已經互通了口信的, 知道顧濯要來。

    城內街道打掃的干凈，但看起來也是貧苦之地，不過瞧著也到不了吃不起飯的地步。

    顧濯去見了州丞，言說了此行的目的, 州丞便派人將他們送去了楯州最大的莊子，龍乾莊園。

    莊主一看來了朝廷的人，遣人找了間屋舍, 竟連會客堂都沒讓進。顧濯也不怒, 便跟著人進去了, 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來人奉了茶。

    “大人現(xiàn)在此處候著，我們莊主一會兒便來。”

    錦衣衛(wèi)列在兩側, 顧濯抿了口茶, 微微皺了個眉頭便擱下了。

    誤之掃了一眼這昏暗的屋舍, 氣不打一處來。“這莊子看起來挺大, 卻連個見客人的地方都沒有？莊主也不見人影, 絲毫沒有待客之道。”

    顧濯指尖點了點桌子, “待客之道是說給達官貴人聽的，也只有他們配享?！?/br>
    等了許久, 莊主才風塵仆仆趕來，一進屋便被兩列兇神惡煞的錦衣衛(wèi)嚇著了, 急忙停了腳步, 躬身一拜道：“草民不知大人到此, 有失遠迎。適才州丞大人遣人來信, 草民這才火急火燎來了，大人可千萬別怪罪。”

    顧濯微不可察地打量了一番面前之人，只見他衣著樸素，看著確實是個莊戶人，肩膀腿彎處有明顯的褶皺，像是許久沒穿過的衣服一直疊著放在箱子里，才剛拿出來一樣。

    除了進來那一刻像是急著趕來的，倒是完全不見“火急火燎”的樣子。平常百姓見著朝廷命官一般都十分謹小慎微，甚至連頭都不敢抬，不過這莊主倒是游刃有余，絲毫不見緊張。

    顧濯一笑，瞧了一眼茶水，道：“莊主既然忙，便不用急著趕來。此處的人已經為本官奉了茶，本官嘗著不似京中口味，倒是稀罕?！?/br>
    莊主笑著點頭，道：“草民曹涼，大人直接喚草民名諱即可。這茶不過是草民這里的一些糟茶，自然是比不上帝京，本是配不上大人的，只是草民這里只有這個了，便只能委屈了大人。”

    顧濯雖然聽著他說，但卻心知肚明，這曹涼前前后后說了這些，怕是唯有自己的名字是實話。

    曹涼雖然穿的像是普通百姓，卻能看得出來是臨時穿上的這一身。而這杯中之物，確實如他所說，不是什么好茶，并且發(fā)了霉，看得出來是放了許久。若是一些好茶，或許可以留著待客，即便是舍不得喝、唯有來客人的時候才拿出來，也不會令人恥笑?？扇缃襁@個卻是絲毫沒有舍不得喝的必要，可見是故意留著給不速之客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