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頁 第4節(jié)
大概辦升學宴前沒算日子,今日諸事不順。 先是上錯了菜,后又有小孩子瘋跑摔傷了臉,主持人的妙語連珠被打斷,滿場鬧哄哄。 小插曲層出不窮的宴會終于結(jié)束。 云嘉沒有跟父母回清港。散場時,面對拿女兒沒辦法的云松霖和黎嫣,舅媽笑著,讓他們放心,她一定把云嘉照顧得好好的。 “傷筋動骨一百天?!痹扑闪夭环判牡乜聪蛟萍我呀?jīng)傷愈的腳踝,“還是要注意,這陣子先別劇烈運動。” 上車前,云松霖目光沉了沉,望了一眼黎輝,后者立刻打起精神,揚著和妻子一樣的殷切笑容,只是這時已不敢再喊妹夫名諱,換上合格下屬的口吻。 “云總放心,工地那邊的事我一定處理好?!?/br> 云嘉不知道工地上出了什么事,只知道當天晚上舅舅沒回來。舅媽雖然和她一起看著笑點密集的戶外綜藝,但卻憂心忡忡,心思不在電視里。 入夏多夜雨。 天黑時打了好幾個駭人的響雷,這會兒雨停風止,闃靜得詭異。 舅媽不敢跟云嘉說工程上的事,也不清楚來龍去脈,隨隨便便說出一句你舅舅負責的工程上死了個人,怕大晚上嚇著小姑娘。 云嘉第二天早上才知情。 她洗漱完,樓梯下到一半,聽到舅媽在留舅舅吃早飯。 再往下走,就瞧見舅舅一臉愁容夾上皮包,說這事兒處理好了就是意外事故,處理不好……處理不好就完了!上頭查下來鬧大了停工整改,得耽誤多少事兒,我哪還有心情吃飯啊。 舅舅前腳出門,云嘉后腳走下來。 她問:“是出了什么事嗎?” 舅媽扭頭望著她笑笑,說沒什么事,工地出點意外,常有的事,舅舅會處理好的。 保姆田姨端來蝦餃,把調(diào)好料汁的小碟擺到云嘉餐位前。舅媽又問云嘉海鮮粥和南瓜小米粥想喝哪一個?都是她一大早起來親自做的。 吃完早飯云嘉就將這事拋諸腦后。 這天下午,她午睡過頭,醒來人不精神。 入夏以來因腿傷,還沒游過泳,雖然想到爸爸叮囑過還要繼續(xù)養(yǎng)傷,但云嘉扭扭腳踝,覺得自己完全無大礙了。 游個泳而已,算不上劇烈運動。 于是從衣柜里翻出泳衣?lián)Q上,下樓跟田姨說,自己游會兒泳,還想吃龍眼冰。 田姨笑瞇瞇應下,又拿了大毛巾放在躺椅上。 云嘉游了半個多小時才過癮,由泳池底嘩的一下出水,面龐被久浸出一種既冷又透的白嫩,抹一把臉上的水,摘掉泳帽。丸子頭軟塌塌地倒向一邊,黏在皮膚上的碎濕發(fā)被她兩手捋到耳后,彎彎翹著。 她就近蹬水梯上來,忘了毛巾在躺椅上這回事兒。 室外的膠墊被夏日烈陽照得發(fā)燙,云嘉水淋淋踩上去,還有點炙腳心,推拉式的玻璃門在她手下“呼”的一拉。 她腳還沒邁進去,便撞上室內(nèi)一道直直望來的視線。 是個從來沒見過的男生,穿一件寬大的灰色t恤,校服一樣的運動褲是接近黑的深藍,一雙膠邊磨損的帆布鞋,刷洗得太干凈了,黑的鞋面和白的膠邊都有種刷洗多次、曝曬多次的灰舊感。 既像憑空出現(xiàn),又很格格不入地坐在舅舅家的會客廳。 云嘉一愣,蹙眉,靜看。 而對方呢,數(shù)秒的視線相撞,也沒有在他臉上浮現(xiàn)一絲除冷淡之外的情緒。 田姨的聲音打破兩人對視的安靜,她拿著大毛巾追來說:“屋里冷氣重,怎么浴巾也不披著?凍著了怎么好哦?!?/br> 話音未落,云嘉的肩頭已經(jīng)覆上寬大柔軟的織物,她攏起潮濕雙臂,后知后覺打了一個冷顫。 好像是有點冷。 田姨愈發(fā)緊張地將厚毛巾裹嚴,攬著她往里走,走到樓梯口,將另一條尺寸小些的條紋毛巾丟在地上。 “踩一踩,上樓當心腳滑,沖個澡就下來,冰沙一會兒就做好了,快去吧。” 云嘉在厚密的毛巾上踩干腳心,步子往樓上一蹬,又停住回身,斜斜望去,只瞧見少年消瘦清正的背影。 方才乍然一見的尷尬還沒有完全消退,她壓低聲音問:“他是誰啊?什么時候來的?” 正拾起毛巾的田姨亦小聲說,你舅舅那工地上不是出了點意外嗎,這就是那個去世工人的兒子。 “半個小時前,你舅舅領回來的,聽那意思,以后要住在這里?!?/br> “他沒有家了嗎?” “好像還有個繼母,親爹死了,小娘哪能靠得住,據(jù)說那女人去工地上撒潑鬧得厲害,不想管這個拖油瓶了,你舅舅也是沒辦法才領回來,唉……”田姨壓著聲音一嘆,似撞上一件頭疼苦差,“等你舅媽打牌回來,還不知道怎么說?!?/br> 田姨催她:“好孩子,趕緊上樓把衣服換了,別凍著了?!?/br> 不知道是不是那件灰t恤的原因,明明這人單坐那兒都能看出有一副峻拔骨架,氣質(zhì)瞧著卻悶悶的,舊舊的,毫不舒展,像一面擱在岸上的帆。 想到他失去父親,云嘉難免同情。 “他要不要吃龍眼冰?” 田姨深吸氣:“我去端,你快換衣服。” 云嘉這才揪著毛巾,碎步噔噔上樓。 再下樓時,少女及腰的濕發(fā)披散,擰干水分的發(fā)梢,仍在悄悄積累晶瑩潮濕的重量,滴落水珠,繡著蜀葵花紋的白裙暈開點點透明印跡。 龍眼冰被端上小餐桌,云嘉袖口的蝴蝶結(jié)也沒系,手腕間散漫拖著兩節(jié)系帶,慢悠悠吃著冰。 田姨站在她身后,細致熟練地幫她吹頭發(fā)。 家里還有一個人。 只是他不說話,不展露一絲存在感。 呼呼風聲里,云嘉卻偏過頭,手指捏住的甜品匙半翹空中,想去看他吃了龍眼冰沒有。 可惜阻了一道鏤空的隔斷柜,客廳那道灰色身影隱在一大叢插瓶的白色木姜后。 田姨在手心揉開橙花精油,抹在云嘉發(fā)梢,又開了低檔風細細吹一遍。 “這樣好的長頭發(fā),養(yǎng)得跟緞子似的,怎么舍得說要剪掉?” 云嘉挖出碗底的龍眼rou,笑眼彎彎說:“故意騙我mama的,說要減短發(fā),她不讓,再說那打耳洞總行了吧,她就答應啦!我聰明吧?” “聰明!就屬你最聰明!” 云嘉往桌上看看:“我手機呢?” 田姨收起吹風機,也幫忙找,云嘉在另一碗化掉的龍眼冰旁看見自己的手機。 可能陌生的環(huán)境太沉悶,也叫人局促,他微微弓著腰,兩只手臂搭在膝上,垂下的手指,長而有力,不錯順序地深按一個個指關節(jié),有的沒響動,有的能發(fā)出“咯”一下的響——也是他來這里唯一的一點動靜。 云嘉朝他走近。 烏發(fā)雪肌的少女,一身嬌養(yǎng)氣質(zhì),散發(fā)著浴后潮熱又濃郁的香,無聲蹲在茶幾旁,像一叢滴粉搓酥的軟云停下來一樣。 兩人連目光交流也沒有,可莊在從余光里、呼吸中,察覺另一人的靠近,手指上的響動,便兀自停了。 碟子里的銀質(zhì)小勺還是干爽扣放的狀態(tài),看樣子他一口沒碰,不喜歡?云嘉攥著自己手機,悄悄抿了下嘴,有一點好心用錯地方的尷尬。 莊在注意到她一閃而過的表情,想說點什么緩和忽然近距離相處的尷尬,就像迎面遇人說“你好啊”“吃了嗎”“去哪啊”一樣自然。用說廢話來維持和諧,是他觀察來的社會默認的交際規(guī)則。 可惜瞧得明白,卻難以實踐,到最后,他也只是吐出顯生硬的一句:“剛剛有人給你打電話?!?/br> “哦。”云嘉拿著手機起身離開。 黎輝從曲州把他領回來,手一指沙發(fā),讓他坐,笑容隨和,叫他放松點,隨即接起電話說一會兒回來,卻再沒見到影子。 莊在坐下后沒再挪地方,她的手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不止有人給她打電話。 電話響時,聯(lián)通后院的玻璃門還沒有被拉開,斜照的光線仍有一層透明阻擋,這座刷新他人生見聞的別墅也好似被一層灰冷的玻璃罩著,空間太大,裝飾太多,冷氣太足,這些很好很好,卻與他毫無關聯(lián)的東西,無法讓他放松。 就像草原的野馬誤闖茂密的雨林,跑不起來,也舒展不開。 然后那扇玻璃門被拉動。 穿著蘋果綠泳衣的少女,纖細亮眼如雨后一道陡然出現(xiàn)的虹,懶洋洋地扭動著脖子,濕漉漉地占據(jù)他的視線。 他愣了數(shù)秒。 這艷麗窒熱的雨林,忽然合情合理。 叫他拘束的地方,是她的領地。 接著桌上的手機一連震動, 那個備注叫“司杭”的人又發(fā)來幾條信息,數(shù)張精致的餐食照片后,緊跟一條文字消息。 “跟阿姨剛訂完襯衫出來,頓馬道新開的一家葡餐廳,你肯定喜歡。” 第4章 loading [loading……] 云嘉拿到手機后上樓給司杭回撥了電話,順口一提,今天舅舅家里多了個陌生人,她感覺有點不自在。 云嘉是什么人?跟自己親媽待著不舒服都會立馬挪窩的大小姐,向來她的情緒就是反應,沒有斟酌忍耐一說。 她連樓都不下了,撥內(nèi)線喊田姨上來給她收拾行李,她要回自己在隆川的家住,之后回不回來另說。 對于莊在的出現(xiàn),舅媽陳文青的反應比田姨預想得還要大。 田姨上樓時,剛巧碰上陳文青回來。 黎太太面色不佳,以往她連輸三天麻將眉頭都不會擰得那么深,田姨心想是跟客廳那孩子有關。 她放輕腳步準備上樓,卻被陳文青一聲喊住。 “嘉嘉呢?” 田姨轉(zhuǎn)身答:“在樓上,說要回家住,叫我去收行李。” 陳文青面色更沉了,手包掐緊,鼓氣恨道:“你看看黎輝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事!我真的是要被他氣死,人哪兒不能放?非要放家里,???黎輝人呢,我倒要去問問他!” 她一面怒氣沖沖去尋人,一面憂心忡忡叫田姨上樓哄云嘉,先別收行李,萬事都有舅媽在。 聽田姨轉(zhuǎn)述時,云嘉正選妃似的琢磨著用哪個尺寸行李箱比較好,因她一時拿不準要帶多少東西回去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