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吉也發(fā)了蠻性，跳下馬率領同族勇士步戰(zhàn)，一口長刀奮力亂砍，連殺十余人，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來到金彈子身邊。

    金彈子閉著眼把錘亂掄，孛吉欲使刀按住他錘子，吃他一錘砸斷了長刀，不由大怒，破口罵道：“金彈子，你這懦夫，你究竟是不是粘罕的兒子？莫非是粘罕出去打仗時，你老娘同哪個沒膽的偷情，生下你來？”

    金彈子被罵得一愣，這才睜開眼，只見孛吉半身鮮血，怒發(fā)如狂，驚得一顫，低聲道：“你、你胡說什么，我當然是我父親的孩子。”

    孛吉狠狠一腳踢在他身上：“既然如此，滾起來，跟我殺出去?！?/br>
    金彈子一骨碌爬起來，隨著孛吉就往外跑。

    少將軍王荀眼見死了這么多袍澤，金彈子竟要遭人救出，一時大怒，縱馬飛馳，撞開數(shù)個女真兵，直奔金彈子而來。

    孛吉看他馬速已衰，就手從同伴手中奪過一柄斧子，雙手持著，迎面一斧，深深剁入戰(zhàn)馬脖子，奮力扯動斧柄，想將戰(zhàn)馬拖倒。

    王珣怪叫一聲，俯身一槍，狠狠刺透孛吉重甲，兩人夾著一匹戰(zhàn)馬同時倒地。

    王珣精瘦，手腳輕靈，順著戰(zhàn)馬爬到孛吉身上，抽出佩劍，左手按著孛吉腦袋，右手把佩劍自他頸側扎入，孛吉滿口噴血，長聲慘嚎。

    金彈子忍住驚懼，上前一錘，打得王珣飛出五六丈去，落地不知死活，金彈子還要追去殺他，忽然腳脖一緊，低下頭看去，神情一變，哀聲道：“孛吉叔叔……”

    孛吉抓著金彈子腳踝，口中大口大口冒血，雙眼圓圓瞪著他，掙扎說道：“你是……女真人，女真人，死也不怕，不怕死，才，才不會死，你不要怕……”

    手一松，完顏斜也最后一個成年的兒子，就此氣絕。

    金彈子流出幾滴淚，怪叫一聲，揮錘亂砸，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便在這時，蹄聲震地，只聽一人大喝道：“梁山神將‘潑韓五’在此，哪個金狗敢來一戰(zhàn)！”

    金彈子聞聲，便要奔出去接戰(zhàn)，忽聽有人大喝：“金彈子！”

    扭頭看去，卻是主帥完顏斜也，殺得一身血污，帶著數(shù)百人殺入，金彈子叫道：“孛吉叔叔死了?！?/br>
    斜也眼中閃過一絲悲慟，神情卻是不變：“死便死了，死在疆場上，是女真男兒的福氣?！?/br>
    他令人牽過一匹健壯戰(zhàn)馬：“他既死了，你便騎他的戰(zhàn)馬廝殺！你做先鋒，往回殺開道路，讓全軍列成大陣！”

    金彈子一點頭，上馬舞錘，望后便殺。

    四面周圍，是一千余具尸?。喊胧桥胬媳胧菧嬷轄I。

    有分教：

    壯士死陣上，落花離南枝。又逢西風起，正是決戰(zhàn)時。

    第720章 龍騰虎躍戰(zhàn)旗揚（上）

    金彈子這一戰(zhàn)，真正是小刀劃屁股——開了眼也！

    他乃大太子粘罕之子、國相撒該之孫，血統(tǒng)極為高貴，又因自幼力大，天賦驚人，族中人人都加寵愛，一向沒怎么遭過挫折。

    況且他懂事時，女真勢力已然崛起，雖然僻居會寧府，卻稱得上養(yǎng)尊處優(yōu)，性子中不免有幾分稚氣，不似父兄那般頑強剛毅。

    直到今日一戰(zhàn)，先遇金鼎、后遇滄州營，都是寧死也要咬敵人一塊rou的狠角，讓金彈子深受沖擊。

    又有完顏孛吉相救，死在眼前，完顏斜也強忍喪子之痛，神色不變——

    這才讓他隱約意識到，自家一個小小的族群，何以竟能并吞強國，乃至于縱橫天下！

    “哇呀呀呀！”

    金彈子情不自禁一聲怪叫，剎那間，仿佛有什么東西破殼而出，只覺情緒激蕩無比，不吐不快！

    他圓瞪起一雙獅眼，奮力往回便殺，那兩口大錘上下飛舞，真?zhèn)€是——

    手擎日月砸星辰，世間再無這般人！

    正沖殺間，迎面撞見大將王淵。

    王淵畢竟同王稟有些香火情，見金兵主帥親自沖他本陣，放心不下，特來相援，卻不料同金彈子撞個正著，一時心中大駭，連忙引兵要退。

    金彈子正是戰(zhàn)意勃發(fā)之時，喝道：“南蠻哪里跑！”

    縱馬直追上去，雙錘起落，砸得王淵麾下兵卒四分五裂、骸骨橫飛，一路錘不停手，殺翻三五百人。

    王淵先還視若不見，只顧奔逃，后來聽得麾下部眾慘叫連天，終于難忍，一勒韁繩，回轉身來：“狗韃奴好無禮，老爺今日同你拼了這條命罷！”

    咬牙切齒打馬沖來，盡全力揮刀劈砍，金彈子提錘相迎。

    兩個硬碰硬，戰(zhàn)了三五個回合，王淵只覺從肩膀、臂膀到手掌，盡是一片酸麻，胸口亦是悶得透不上氣，不由暗自泄氣：想不到今日死在此處。

    正窘迫間，忽聽一聲怪叫：“王將軍休怕，王稟來也！”

    王淵大喜：“哎呀，王稟將軍，快快救我！”

    原來方才金牙忽、銀牙忽兩個，得了斜也指點，誘著王稟廝殺，漸殺漸遠，把他勾離了滄州營，卻不料斜刺里鉆出岳飛一部！

    岳飛馬快先到，手起一槍，挑了金牙忽，銀牙忽大驚欲逃，王貴趁勢一刀，一發(fā)劈死。

    岳飛見王稟滿臉黃豆大汗珠，口鼻流血不絕，不由心中難受極了，拉住韁繩勸道：“王將軍，且去城中稍歇，待末將殺退金兵，請名醫(yī)替將軍調(diào)養(yǎng)……”

    話未說完，王稟已然大怒：“小兒郎好大口氣！你等乳臭未干，尚在疆場殺賊，我乃國家大將，難道坐視成??？閃開些，都不要擋了某家殺敵！”

    王貴忍不住怒道：“喂，你這廝不識好人心么？我看你這傷勢，已是……”

    話沒說完，已遭岳飛伸手捂住了口，陪笑道：“這廝不是個會說話的，將軍莫加理會?！?/br>
    王稟撇嘴道：“我乃大將，難道同你等小兒置氣？”忽然身子一探，劈手奪了王貴那口金刀，丟下自己麻花般大刀，哈哈大笑，殺轉去了別處。

    岳飛長長嘆氣，松開手，王貴叫屈道：“大哥，小弟說錯了么？看他模樣，分明是油盡燈枯，神智昏狂……這也罷了，他還奪我寶刀！”

    岳飛雙眼泛紅，唏噓道：“賢弟，你等且記著，這個王將軍，正是我等武人表率，他使你大刀殺敵，乃是你的榮耀！罷了，將軍陣前死，馬革裹尸還，我等且多殺金狗，便算替王將軍踐行?！?/br>
    說著下馬，撿起金牙忽的狼牙棒，塞到了王貴手里。

    王貴、張顯、湯懷聞言，亦覺心酸，各自掬一把男兒淚，舞起兵刃，隨著岳飛沖殺。

    王稟殺了一轉，忽見王淵被金彈子打得手忙腳亂，大吼一聲，便行殺上，手中金刀亂劈，倒把金彈子攻勢接下了八成。

    王淵方才在城樓遠眺看不真切，這會兒并肩而戰(zhàn)，才看出王稟不對勁，心中駭然道：“我道他如何變得這般厲害，卻是殺迷了心么？”

    隨即把心一橫：管他迷心不迷，趁他這般能戰(zhàn)，且合力斬了這金彈子，斷他金國一翼！

    當下大吼一聲，放手猛攻，一時間，王稟王淵兩口大刀此起彼伏，一個正面硬撼，一個左右修削，竟是將金彈子壓制在了下風。

    完顏斜也見了大驚，正要殺去幫忙，忽聞背后一片慘呼。

    扭頭看去，卻是數(shù)千騎兵，都跨快馬，著輕甲，帶雙弓，鞍前鞍后掛著四壺羽箭，正把箭矢潑雨般射來。

    “啊呀！好精銳的弓騎！”

    這正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斜也這等宿將，一眼掃去，雖不曉得這便是梁山苦練的飛騎，卻也看得出來者不同凡響，扭頭四顧，大叫道：“宗干，我女真健兒的射術，比不過南蠻么？”

    完顏宗干遠遠聽見，高聲回應：“哪有此事？”

    當下領本部騎兵狂奔而來，就馬上紛紛放箭。

    韓世忠果斷大喝道：“分兵！‘小太尉’、‘小養(yǎng)由基’去對付那伙騎射的，紅玉領一千飛騎，糾纏住面前這支兵?！?/br>
    說罷單騎離隊，徑自沖出。

    梁紅玉大驚：“你又去何處？”

    韓世忠頭也不回叫道：“我去殺了金兵主帥，敵兵自亂！”

    姚平仲驚呼道：“武大哥特地令我們不許沖陣……”

    韓世忠理所當然道：“飛騎何曾沖陣了？是我姓韓的去沖陣也！”

    姚平仲、龐萬春目瞪口呆：“這個潑種！這便如何是好？”

    梁紅玉關鍵時刻，卻沉得住氣，銀牙一咬，叫道：“聽他吩咐便是！來一千人跟我走！”

    三千五百飛騎，瞬間分為兩股，梁紅玉帶了一千去追斜也所部，姚平仲、龐萬春對視一眼，齊叫道：“殺罷！”揮軍迎著完顏宗干所部殺去，但見羽箭激馳，兩軍將士紛紛落馬。

    這廂韓五一馬當先沖出，手上鐵弓連射，箭無虛發(fā)，一串兒射翻了七八個女真，直沖入他陣中方才收弓，得勝鉤上摘下筆刀，口中暴喝道：“金兵主帥何在？速速把頭來與韓某獻功！”

    一時刀光暴起，筆直殺出一條血路。

    那些女真兵將口中狂叫，想要趁機圍了韓世忠，后面梁紅玉卻引軍粘在尾巴上放箭，一層層射殺金兵，兩口子一里一外，沖得金兵大亂。

    完顏斜也不得已，親自來敵韓世忠，雙方交手不過數(shù)合，斜也暗自叫苦：該死！竟然又是一名虎將！這些南蠻，怎地好手層出不窮！

    王淵見來了強援，愈發(fā)振作，手中刀愈發(fā)快捷，正得意之際，忽聽身旁王稟長長嘆出口氣，低聲叫道：“我不行了，你快些走?！?/br>
    王淵愕然看去，卻見王稟也看向他，一雙赤目褪去血色，神情間亦不見了癲意，嘴角流露一絲苦笑：“某力盡也?！?/br>
    說罷手一撒，那口金刀倉啷啷跌入塵埃，頭一垂，緩緩趴伏于馬背，就這般氣散人絕，再無聲息。

    他今日殺來薊州，兩次對戰(zhàn)金彈子，一點余力，徹底耗盡，果然遂了心意，死于疆場之上。

    這正是——

    「將軍力盡孤忠在，

    壯士身疲大義存。

    獨戰(zhàn)孤城合淚血，

    男兒至此報國恩！」

    金彈子一錘揮了個空，看了看王稟，扭頭看向王淵，疑惑道：“他死了么？”

    王淵先點頭，又搖頭，長聲嘆道：“可惜，可惜，他若再多撐片刻，便是你死?！?/br>
    金彈子哂道：“既然他沒撐住，那便你死?！?/br>
    王淵又看一眼王稟，咬牙道：“罷了，為國殺敵，雖死如生！”遂大喝一聲，揮刀猛劈金彈子。

    金彈子自不畏他，當下一連幾錘，打得王淵招式凌亂，眼見便要不支，韓世忠無意看見，大吃一驚，連忙棄了斜也殺來：“好個金狗！來同韓五一戰(zhàn)！”

    金彈子揮錘接下，完顏斜也也自縱馬殺來，雙方以二敵二，翻翻滾滾又戰(zhàn)了二三十合，韓世忠、王淵落在下風，只有招架之功。

    韓世忠一生桀驁，卻是萬萬沒料到金彈子如此厲害，口中不由連連驚呼，幾度施展拼命殺招，都被金彈子以強力化解。

    便在此時，一片混亂之中，段三娘和周通、楊林幾個，領著一二千青州兵，追趕劉彥宗經(jīng)過，見得韓世忠危急，這女子果斷棄了劉彥宗，倒拖狼牙棒飛馬殺來。

    口中大罵道：“姓韓的廢物也到了么？竟然連個小金狗都料理不掉，速速滾開些，且看姑奶奶收拾了他?！?/br>
    金兵陣中，有粘罕麾下舊將，當即指著認道：“二王子，當初圍殺大太子的，也有這個女人。”

    金彈子一聽，怒火騰騰而起，一錘強勢橫掃，逼得韓世忠、王淵連退，自家縱馬往前一躥，雙腳踩著馬鐙立起，右手大錘高舉，惡狠狠砸向段三娘。

    韓世忠大驚失色，他同金彈子對戰(zhàn)許久，豈不曉得對方神力驚人？嚇得失聲叫道：“三娘快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