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哪有好漢不爭先

    眼見眾人都爭相要隨他去伏牛山，赴那“單刀會”，曹cao心中安慰：可見兄弟們都是真心，愿意同吾生死與共！

    面上卻是呵呵笑道：“你等且不要爭競，他所以邀為兄的去，便是意欲觀吾膽色耳，你等眾兄弟若都去，這座伏牛山也教你們掀翻了，如何見得為兄膽色？”

    眾人聽了齊聲大笑，杜壆大聲道：“李懷那廝，心腸直似雞兒般短窄，干脆掀了伏牛山教他服氣。”

    曹cao笑罷，將眾人看一遭道：“這樣吧，便讓貫忠同我去，你眾人只緊緊守住營寨，待我歸來?！?/br>
    盧俊義聽了急躁道：“你雖然是哥哥，這一遭也不能只聽你的。他那里虎狼重重，一個小許，又沒有三頭六臂，真有個長短，如何如何保得住哥哥平安，小弟若不同走一遭，如何能夠放心？”

    曹cao安撫道：“你是我義結(jié)金蘭的兄弟，便等若我自家身體一般，我不在寨中，三萬人馬，有個閃失豈不壞了大事，你不得替我守??？”

    盧俊義一想也是，我老盧的確也很重要也，便退一步道：“若是如此，哥哥且?guī)Ф艍?，兄弟多少也得放心?！?/br>
    他此話一出，杜壆頓時大喜，跳起身大叫道：“不愧是河北玉麒麟！端的有眼識得真好漢，杜某放句話在此處：這趟我同武大哥同去，除非杜某身化rou泥，不然任誰也動不得大哥一根汗毛。”

    一旁孫安卻是大怒，喝道：“盧兄，杜壆兄弟去得，我孫安去不得？難道在你心中，姓孫的這身本事，竟是弱似他姓杜的？”

    杜壆笑吟吟道：“孫兄卻莫要這般說，我想盧兄家里五代經(jīng)商，說話自然極為宛轉(zhuǎn)，你又何必偏要揭他實底，豈不辜負了盧兄好意？便是小弟也不由羞澀。你的武藝我也見過的，嗯嗯——就算和我一般，好了吧？”

    孫安愈發(fā)怒道：“這般說來，你這廝也自以為勝得過我？罷罷罷，我也不同你說大話，外面比斗一回，贏得那個便隨哥哥去?！?/br>
    竺敬接口道：“孫安哥哥這個法子倒公平，既然如此，小弟這口斧頭倒也不甘寂寞。”

    孫安焦躁起來：“你又多什么事，你的武藝或可和杜壆比較，但孫某既然出頭，你若要爭，不免須多練幾年也。”

    杜壆冷笑道：“這般說來，孫兄竟是吃定了小弟也，哼哼，小弟若不陪你練上一練，你也不得甘心?！?/br>
    他三個吵得熱鬧，‘漢水龍王’聞人世崇，帶著兩個副將胡敬、胡顯，一直在旁邊聽他眾人說話，未出一聲，此時卻忍不住起來，對曹cao施一禮，朗聲道：“武兄，我兄弟三個來投，未曾展露手段，本來不敢爭先，可既然要比武競技，勝出那個陪武兄赴宴，請恕小弟不才，倒也要參與一番。孫兄、竺兄兩個手段我雖不知，杜壆這廝，我自認不輸他?！?/br>
    杜壆聽了怒極反笑：“呵呵呵，聞人，我往昔便常常聽人說你在背后議論于我，本來只道是婆子嘴傳些閑言碎語，如今看來卻是果有其事！呵呵，若是比試鳧水，你拿大我倒認了，陸上比武你也敢說這等大話？老爺這條蛇矛，便先領(lǐng)教你的方天畫戟！”

    他四個一時爭競起來，都互相扯拽著衣服，要去外面比試，曹cao又好氣又好笑，又不由擔(dān)心。

    他對武將心思諳知極深：大家平常雖然親兄熱弟講義氣，水里火里為彼此死都無妨，但武人畢竟是武人，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除非舍命打一場，不然誰肯輕服人？

    不由想起前世時，為賀銅雀臺造成，他叫眾將比箭奪錦袍，這還不是直接比武呢，曹休、文聘、曹洪、張郃、夏侯淵、徐晃次第爭先，各自逞耀，最后徐晃以百步穿楊射法勝出一籌，許褚卻吃醋，徑自來奪，氣得徐晃用弓劈面就抽，被許褚扯住弓，拖下馬廝打，錦袍扯得粉碎，一個睜眉怒目、一個咬牙切齒，若不是曹cao急忙喝止，怕不是要打死一個才得罷休——武將們爭先之心，其烈性可見。

    想到此節(jié)，忙將桌兒一拍，喝道：“咄！中軍大帳，你等當(dāng)是菜市場不成？屠龍手，鐵肝膽、賽張飛、漢水龍王，好大名頭，如何跟孩兒般廝鬧？”

    他平時嘻嘻哈哈似乎無甚威嚴，這一翻臉，那帳篷中溫度便似憑空降了十余度，盧俊義、孫安這些老兄弟尚不必說，杜壆、聞人世崇卻是一向心高氣傲的，此刻卻都不由打個寒噤，頓時閉住了嘴不敢多說一字，心地暗自驚奇——罷了，這個武兄，個頭也不高，長得也不猙獰，如何一發(fā)起火，我竟這般怕他？

    蕭嘉穗眼前卻是一亮：啊呀，怪不得他敢立下那等改天換地志向，竟是天然生成的霸主之氣，果然是不同凡響！蕭某這番，卻來對了也。

    曹cao前世領(lǐng)兵數(shù)十年，一聲令下，赤地千里，那赫赫威風(fēng)已是沁到了骨血里，如今雖只一發(fā)即收，也驚得杜壆、聞人這等沒見過真英雄的人腳軟膽寒。

    他見眾人懾服了，收起氣勢來，露出些笑意道：“其實盧兄弟說讓杜壆陪我去，并不是說他比你們幾個厲害，這其中，卻有一個緣故?！?/br>
    他這一笑，眾人都覺一陣松快，情不自禁跟著笑起來，下意識便想：這個兄長發(fā)作好生可怖，卻不可輕易惹他發(fā)怒。不知不覺，一絲敬畏，便死死扎根心底。

    聽老曹這番說法，盧俊義眼一瞪，心想不是啊，我就是覺得杜壆的確狠啊，這廝跟我前后兩局都沒打出個上下，比史文恭也不弱分毫，孫安這廝雖勇，多少要遜色半籌。

    不過他雖然直，卻又不傻，聽得曹cao這般話口，如何肯逆了他說？當(dāng)即瞪著眼道：“不錯，其中卻有一個緣故。”

    孫安、竺敬、聞人世崇齊看向盧俊義道：“什么緣故？”

    盧俊義抬起了頭故作高深，想了片刻，想不出來，便道：“什么緣故，我一說哥哥便知，偏你們不知，你們?nèi)粢?，還待哥哥同你們說知?！?/br>
    曹cao看他死撐，不由好笑，終不忍為難這廝，接過話頭道：“只因杜兄弟和這幾個曾同殿為臣，他這番同去，首先便叫對方知道我等絕無歹意。聞人老弟，你雖也曾和他們?yōu)槌迹瑓s不如杜兄弟同他們火并過一回，那廝有幾個悍將，怕是也不大服氣杜壆，這份不服氣的心思，卻正好為我所用?！?/br>
    聞人世崇聞言，點頭道：“武兄算得精深，王慶這廝敗的不冤。既然如此，小弟只助盧家哥哥守寨子罷了?！?/br>
    孫安一聽不是武功層面考量，也不惱了，瞪著杜壆道：“既然如此，你這廝可要好好護住哥哥才好。”

    杜壆傲然道：“自是不消吩咐，杜某但有一口氣，也不容人傷他絲毫?！?/br>
    眼見眾人說罷，蕭嘉穗笑吟吟起身：“杜將軍果然可去，不惟如此，小弟在荊南住了數(shù)年，和李懷也有些淺交，便一同去一遭?！?/br>
    孫安皺眉道：“若是這般說來，多孫某一個何妨？”

    蕭嘉穗笑道：“孫將軍身高九尺有余，虎士之資，你若去時，見不得武兄膽色也。我和貫忠兩個，可以做文士裝扮，算是隨軍參謀的身份，那些悍將心高氣傲，必然不以為意?！?/br>
    許貫忠拍手道：“妙哉！這般一來，雖是四人去，明面上真正武將，卻只杜兄一個，又和他們有同袍前誼，去的理所當(dāng)然，足見哥哥膽色。真若到了難時，杜將軍自是萬人敵，我和嘉穗兄，也必叫他們大吃一驚?！?/br>
    眾人議定了，各自安歇，到了次日下午，曹cao四個，除杜壆外，都不帶長兵器，曹cao懸了倚天劍，蕭嘉穗掛了家傳寶刀，許貫忠更是兩袖清風(fēng)，四個人四匹馬，徑自離了大營，望伏牛山而去。

    有分教：一身絕藝非輕來，自古英雄重奇才。都愿人前爭顯圣，誰甘馬后做塵埃。

    第288章 相逢愿共英雄歸

    他四匹馬離了大營，踢踢踏踏行至伏牛山下，日已西斜，天上晚霞如火，映著山色蒼茫，曹cao和幾個兄弟對望一眼，都覺豪情大生。

    眼前一條山道，道口是兩員大將立馬而待，一個馬前橫著三尖兩刃刀，一個手中提條虎眼竹節(jié)鋼鞭，顧自盤旋耍弄。

    這兩個都生得面如鍋底，形貌兇惡，一見曹cao四個，齊齊將臉一擺，做出猙獰神態(tài)：“哇呀呀，宋將好膽色，居然真?zhèn)€敢來！”

    杜壆大笑一聲，手指著二人道：“滕戣[kui]、滕戡[kān]，你兄弟兩個不在寨子里掃地抹桌，以待嘉賓，在這里裝神弄鬼作甚？”

    曹cao一聽姓名，知道是李懷手下五虎中的“食象虎”、“下山虎”。

    滕戡聽了杜壆話，把眼一瞪：“杜壆！那日你走得快，幸免不死，誰知今日還敢送上門來?！?/br>
    說著撮唇而嘯，旁邊深草里，忽然涌出二百個精裝兵卒，都持長柄大刀，兩兩一對，雙刀交搭形如門戶，滕戣指著，冷冷道：“你若有膽色，陪宋將入我刀門。”

    杜壆面色一變，喝道：“請客便請客，弄這些架勢欲嚇唬誰？”

    滕戣冷冷道：“想我紀山五虎，名震荊南，當(dāng)初跟著王慶那廝，已是屈才，如今好容易身得自由，除非遇見當(dāng)世英雄，不然豈敢輕隨他人？若連這刀門亦不敢過，又算哪門子英雄？”

    杜壆正待罵他，曹cao忽然笑道：“滕將軍這番話，天下真正猛將，必然都感同身受。若非英雄，如何使得英雄？杜兄弟，蕭先生、許先生，且隨武某入門！”

    當(dāng)下韁繩一抖，不慌不忙，徑自從刀門而入。

    滕家二虎緊緊盯著他：若是常人，便是敢入此門，明晃晃大刀就在頂上，一旦落下，武圣也反應(yīng)不及，緊張之下，免不得越行越快，直至狂奔，如此一來，雖然也能過關(guān)，卻不免折損銳氣。

    誰知道曹cao一馬當(dāng)先，卻是不慌不忙，時而停下，比一比那些持刀兵卒的身高，甚至伸手捏一捏人胳膊，贊不絕口道：“能練出這等精兵，不愧五虎將之名也?！?/br>
    那刀門頗為狹窄，他慢慢吞吞而行，后面人就算害怕心急，總不好將馬去撞他，也只得跟著緩行。

    曹cao一邊慢慢走，一邊還開起玩笑來，回頭對杜壆道：“武某年少時吃穿有限，不曾發(fā)身大長，平日常常羨慕杜兄弟這等昂藏九尺的偉男子，如今走這刀門，才知道矮有矮的好處！”

    杜壆臉色汗淋淋的，見曹cao言笑自若，佩服之余，亦不由壯了自家膽氣，笑道：“哥哥這話從何說起？”

    曹cao指著那刀道：“你看，似你這般大漢，腦瓜子頂著刀刃，他若砍來，饒是驚天動地武藝，也難反應(yīng)的及，武某卻有不同——”

    將手比了比自己頭頂?shù)降度谐叽纾骸斑@么大一截，他若砍我，我立刻拔劍，多半能及招架，這豈不正是俗話說的，天塌下來有長人頂？”

    蕭、許在后面聽了，頓時大笑，便是那些持刀軍士，也不由笑得亂抖，嚇得杜壆叫道：“我等說話，你等笑什么？哎呀，滕老大滕老二你們管不管？剛才有把刀子磨到老子的頭盔了?！?/br>
    滕家二虎對視一眼，都露出敬佩之色，滕戡喝道：“收刀！”

    曹cao回頭笑道：“才至半途，如何便收？”

    滕戡瞪他一眼，又忍不住笑道：“誰叫你這廝講得好笑話，若是哪個兒郎笑得厲害，當(dāng)真?zhèn)四銈?，豈不是莫名其妙?！?/br>
    曹cao抱拳笑道：“如此說來，多承美意！”

    一眾人又往前行，轉(zhuǎn)過個彎，到了一個山谷，谷前立著二將，都生著馬一般的大長臉，寬肩膀、粗胳膊，左邊的披散著一頭白發(fā)，手中提柄大刀，右邊的瞎了一眼，以皮罩蒙著，手中拈條鋼槍，兇神惡煞般看過來。

    杜壆沖著二人道：“馬勥[jiàng]，馬勁，刀門已自過了，你們這里又是什么花樣？”

    曹cao聽了名姓，再看形象，心知必然“白毛虎”、“獨眼虎”兩個，抱拳道：“在下武植，應(yīng)小李先生邀約，前來赴宴，二位將軍若有章程，但請明言?！?/br>
    那兩個笑一笑，往身后一指：“我這里卻簡單，從此谷過去便是。”

    杜壆探頭望望，谷中一馬平川，笑道：“多承你二位情，卻沒古怪文章。”

    馬犟道：“那也未必！”

    當(dāng)即高喝道：“點火！”

    頓時山谷兩側(cè)山崖上，亮起熊熊火光，大約四五十處篝火，順著山崖邊緣點起，杜壆抬頭一看，頓時色變，罵道：“這不是欺人太甚！”

    曹cao看去，也自倒抽口冷氣，只見火光照耀處，一顆顆數(shù)百斤大石，在懸崖邊沿晃晃悠悠，后面顯然有人在發(fā)力推動。

    這大石，卻比那刀門更是駭人十倍，那些刀好歹掌握在人手里，真?zhèn)€劈殺下來，也非全無還手之力。這石頭后面的人，卻看不見前面情形，就算無心害人，萬一用力稍大，這般大石頭滾落下來，何等威勢？便是西楚霸王復(fù)生，也吃他砸死了。

    曹cao笑道：“貴軍入伏牛山時日不多，竟然擺成這般陣勢，可見不凡。這等精兵強將，若是錯過，天也不容我，諸位兄弟在此稍待，容武某過之?！?/br>
    他這是怕出意外，準備獨自冒險了。

    杜壆聽了大急：“武兄，把我老杜看作何等人？既然同來，豈有落后之理！”當(dāng)下催馬便要先走，曹cao一夾馬腹，搶在前面走路，口中笑道：“是為兄失言了，既然如此，大家同來同往！”

    后面蕭嘉穗緊隨入谷，高聲道：“痛快，痛快，若是未隨武兄麾下，蕭某如何能歷這般奇景？這正是——青山兩壁勢巍巍……”

    許貫忠長笑接口道：“石卵千鈞動欲飛?！?/br>
    曹cao在前面笑道：“賢弟們好雅興，哈哈——惆悵只恨知己少！杜兄弟，你不是念過幾年私塾么？”

    杜壆望著頭上晃悠悠的巨石，怪叫道：“念了三年私塾，打跑六位先生，識字還識幾個，若要我作詩，那真是、真是……咦？我得了也，聽我此句——莫把老子砸成灰?！?/br>
    幾人齊聲大笑，曹cao笑道：“好句好句，直抒胸臆，待有機會，必要介紹位詩友給你?！?/br>
    “哈哈，好一個青山兩壁勢巍巍，石卵千鈞動欲飛，惆悵只恨知己少，小可不才，倒愿接上一句，相逢愿共英雄歸?！?/br>
    話音落出，山谷盡頭，轉(zhuǎn)出一大片火把燈籠，為首一個青年秀士，笑意盈盈，正是荊南紀山軍首領(lǐng)，“奪命書生”李懷，旁邊一個紅臉黃須大將，便是紀山五虎中最奢遮的一個狠人，“赤面虎”袁朗。

    李懷深施一禮，高聲對麾下五虎道：“爾等欲觀武公之膽色也，今卻如何？”

    那二滕、二馬四個下馬，走到袁朗身前，齊齊抱拳：“始信‘武孟德’之名，絲毫不虛?！?/br>
    袁朗又道：“以我觀之，便是當(dāng)年真曹cao，亦無有老兄這般膽氣！”

    曹cao本來喜悅的神色微微一抽，干聲道：“閣下不知，曹孟德……亦有非凡膽氣也，當(dāng)初獨自去殺國賊董卓，實非常人所能為也……”

    袁朗嗤之以鼻道：“兄臺是說董卓轉(zhuǎn)個身就嚇得忙忙跪下獻刀，然后一馬直跑到天邊那回么？”

    曹cao一滯，饒是他這般才思敏捷之人，也不由一時失語，好在杜壆忽然鬧了起來：“李懷，你這個酸生，便會弄諸般花巧，旁的事倒也容你，只是老爺好難得同人做首詩，你怎地也要搶了去？”

    李懷雙眼一翻，不予理會，袁朗喝道：“大家以往都是同僚，你這廝出乖獻丑，卻把我等也拉低了身份。呵呵，什么‘莫把老子砸成灰’？你那也叫詩？”

    杜壆怒道：“你覺得容易，你做個來。”

    馬犟冷冷接道：“砸你便是糞一堆?！?/br>
    馬勁哈哈一笑：“埋點土再立個碑。”

    滕戣打個呵欠：“碑上再刻幾個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