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幻游宴(上)
星月暗淡,夜色深沉,同在一條街,周圍的房舍屋宇都被濃墨籠罩,唯有歸夢樓亮如白晝。 門前檐角掛滿各色各樣的燈籠,每盞燈籠繪有不同的美人圖,圖上這些美人就在歸夢樓里,等待不多時(shí)后在幻游宴登臺亮相。 “胭脂在誰手里,快還回來,我還要再補(bǔ)補(bǔ)妝?!?/br> “幫我看看,等會兒我是戴這對耳環(huán)好,還是戴那副耳墜好?” 舞臺邊的珠簾搖搖晃晃,珠簾后,姑娘們正鬧哄哄地在做最后準(zhǔn)備,只有雪杉靜靜坐著,滿面愁容。 先前定制的衣裙意外損壞后,雪杉立馬讓七彩裳重做一件,可還等不及那邊進(jìn)足料趕完工,幻游宴就要在二月二這天舉行。 烏柳和小梅早早出了門,說一切交給她們想辦法,但兩人到現(xiàn)在都不見人影,雪杉就這樣獨(dú)自干等著,心中難免忐忑不安,直到樂聲和掌聲漸次從外頭傳來,才將她從愁緒中拉出。 雪杉挪到珠簾后,透過縫隙向外長望。 最先出場的人是楚楚,高臺上,她一身妃紅舞衣,悠悠抬起雙臂,隨著一聲錚亮的琴音響起,腰身猛地旋轉(zhuǎn)起來。 層層迭迭的裙袂隨舞步翻飛,好似一朵正在綻放的花蕾,舒展著它的嫩瓣,獻(xiàn)吐著它的嬌艷。 臺下越來越多的來客開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支舞,而楚楚也沒讓他們失望,綻放到極致時(shí),忽然收身回頭,輕喘著噙起一抹笑,露出一張盡態(tài)極妍的臉。 “小女子自編一支《紅芍艷》,各位爺可還滿意?” “滿意!” 楚楚收獲了眾人的高聲喝彩。 但這并不意味著結(jié)束,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才是重頭。 不過,這還不算完,后面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老鴇蘭芳走上臺,與此同時(shí),臺下十?dāng)?shù)名手舉托盤的女婢從周圍涌入客席。 待她們在最前排停下,蘭芳才開口:“我們楚楚的模樣和舞姿,諸位客官老爺可都瞧清楚了,現(xiàn)在也該讓她看看,今夜誰想與她初度春宵?其中到底是誰最有誠意?” 話音剛落,喊價(jià)聲便接連響起。 “我出五十兩。” “六十兩?!?/br> “再加五兩,六十五兩?!?/br> 不一會兒,競價(jià)被喊到了一百兩,超過百兩后,競價(jià)的幾位彼此追得緊了起來。 本以為還要再糾纏兩三輪后才能有結(jié)果,不料席間突然有人拿出一摞銀燦燦的元寶按在托盤上:“二百兩!” 喊出高價(jià)的人志在必得地笑了起來,露出鑲在嘴里的金牙。 蘭芳一眼將人認(rèn)了出來:“西二街薛記當(dāng)鋪薛千薛老爺,大氣啊,一叫就是二百兩。”接著掃過其他人,吆喝道,“還有沒有要加價(jià)的啊?” 競價(jià)一下翻了個翻,原先參與的客人頓時(shí)猶豫起來,又想到他們要競爭的是家底豐厚的薛千,考慮過后紛紛收了手。 長久無人接話,薛千越發(fā)得意,一面環(huán)顧四周,一面用炫耀的語氣地說:“之前就聽說楚影有個meimei同樣善舞,就是不知這兩姐妹在床第之間的表情會不會也一樣,今天晚上我可要好好體會一番。” 眼看將成定局,一個聲音響起: “我出四百兩!”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高價(jià)給震住了。 老鴇蘭芳目光在場中轉(zhuǎn)了一圈,終于找了那位叫出高價(jià)的客人,對方看著眼生,肯定不是???,她狐疑地盯著看,拿不準(zhǔn)他是認(rèn)真的還只是叫著玩玩。 “恕老身眼拙,敢問貴客是?” “周子忻,豐隆糧行老板周達(dá)之子?!?/br> 周子忻亮出身份后,周圍頓時(shí)一陣嘩然,在他們交頭接耳議論起來的時(shí)候,珠簾后的雪杉露出疑惑的神色。 雪杉不明白周子忻為什么會來歸夢樓,更不知道周子忻其實(shí)是為她而來。 自上回偶遇后,周子忻沒有一刻不想起雪杉,僅是撫摸雪杉留下的那方帕子,心中便會升起隱秘的喜悅,這種喜悅一直持續(xù)著,即便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周子忻想要靠近的心情,雖然在得知雪杉出身青樓后,暫時(shí)被壓抑,卻依然無法遏制地越來越強(qiáng)烈,終于,今日黃昏,他在看見歸夢樓前懸掛有雪杉的畫像后,走了進(jìn)去。 之后周子忻在場邊駐足,靜靜等待雪杉的出現(xiàn),不想途中竟見識到了薛千,這個視人如玩物、令人作嘔的男人,他實(shí)在看不過眼,便忍不住與其叫起板來。 “薛老板可還要再跟?” “我......”薛千一時(shí)沒有接話。 薛千倒不是拿不出四百兩銀子,為了這次幻游宴,他可預(yù)備了一大筆錢,真正讓他頭疼的是,自要不要和周子忻爭一爭,畢竟周家的家底不是他能比的。 而且,這還只是剛剛開始,說不定之后還會有比楚楚更迷人的女人。 考量一番后,薛千開口:“我不跟了,你想要就拿去好了?!?/br> 聞言,蘭芳望向周子忻,微笑宣布:“既然如此,那就恭喜周公子了?!?/br> 一片掌聲中,薛千的臉色逐漸變差,他選擇了放棄,但終歸不太甘心,而周子忻看見薛千吃癟的樣子,得意地昂起了頭,享受著這瞬間勝利的滋味。 忽然間,周子忻從周圍那些艷羨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道異樣的視線, 周子忻循著視線望去,終于見到了那個魂?duì)繅衾@的那個人。 四目相對,周子忻的目光便再也移不開,他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里面閃爍著星辰般的光彩,雪杉莫名被吸引住了,腦海出現(xiàn)了片刻的空白。 這時(shí),雪杉肩頭倏地一沉——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 雪杉回過頭,在身后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滿是姑娘家的后臺中,玉山格外顯眼,他正站在她身后,面含笑意地看著她。 今天這個日子,他怎么會來? 開始,雪杉還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因?yàn)樵谒∠罄?,玉山從未對她露出過如此溫柔的眼神,可時(shí)間過去,玉山?jīng)]有消失,依然站在那里。 玉山先開了口:“好久沒見了,你過得還好嗎?” 雪杉沒有回答,而是怔怔盯著他問:“先生為什么突然來了?” “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身為你的師父,我總該過來關(guān)心下,另外我也想親眼看看,你苦學(xué)多年究竟最后能發(fā)揮成什么樣?!?/br> 玉山笑容依舊,但雪杉那顆飄然升起的心,一下就墜到了底。 剛見面時(shí),她滿心歡喜,以為玉山是特地過來帶她逃離那近在咫尺的殘忍的命運(yùn),殊不知玉山也是廣大看客中的一員,而且是最殘忍的看客。 明明清楚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埋怨的立場,但此刻雪杉心里控制不住地恨起了玉山。 恨他一直以來的不聞不顧,恨他自始至終的置身事外。 雪杉咬緊牙關(guān),努力不讓情緒顯露在臉上,而后向玉山淡淡頷首:“先生若真心想看,最好現(xiàn)在就去席間找個好位置坐下,過會兒就輪到我上臺表演了,我得抓緊準(zhǔn)備,就不多陪先生了?!?/br> 話音未落便轉(zhuǎn)身離開。 玉山留在原地,望著雪杉離去的背影,神色怔忪。 樂館一別,之后一整個冬天,玉山都沒再見到過雪杉。 起初,玉山?jīng)]覺得有什么,照舊整日待在樂館,時(shí)而奏樂娛人,時(shí)而吹簫抒己,但漸漸地,日子莫名出現(xiàn)了間隙,從前教雪杉彈琴的記憶時(shí)不時(shí)從中浮現(xiàn)出來,讓他生出幾分懷念。 想找個由頭去見雪杉,卻始終找不到,直到幻游宴。 他主動來后臺找雪杉搭話,想要兩人化解尷尬后回到以前的樣子,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樣,他莫名有種感覺,自己和雪杉之間有了一道看不見的隔閡。 玉山說不出心里是何滋味,能分辨出的唯有越來越深的失落。 隔著好遠(yuǎn),離開后臺的雪杉回到住處,在寂靜中慢慢平復(fù)心緒。 沒過一會兒,房門被推開,外出多時(shí)的烏柳和小梅終于出現(xiàn),一前一后走了進(jìn)來。 烏柳急匆匆地來到雪杉跟前:“都這個時(shí)候了,你怎么還在這兒,我托陳老爺幫忙準(zhǔn)備的裙子已經(jīng)拿到了,你快試試?!?/br> 烏柳捧著一條新裁的青色衣裙,與雪杉之前損毀的那條十分相仿,但由于用料不同,不免失了輕盈,多了老成。 雪杉上下打量著,眼角余光無意瞥見小梅手里還有一條素色長裙,長裙質(zhì)感獨(dú)特,濛濛瑩白似晨霧,唯有月影紗才能賦予。 雪杉目光上移,好奇發(fā)問:“這也是陳老爺準(zhǔn)備的?” 小梅搖頭:“不是,這是周公子送來的?!?/br> 雪杉蹙眉不解:“周公子?周公子又不認(rèn)識我,怎么會送衣裳過來?” 小梅張開口,卻沒能立即說出話,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烏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雪杉將小梅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轉(zhuǎn)頭去問烏柳:“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烏柳面上若無其事,說話卻帶著小心:“前幾天我讓小梅跑了趟周府,跟周公子說了裙子的事,要不是他撞到了你們,你也不用憂心到現(xiàn)在,讓他想法子彌補(bǔ),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嗎?” 雪杉抿住唇,沒有說話。 但這不代表雪杉不明白烏柳的用心,她知道,烏柳這樣做是為了給她打開一條更寬更好走的道路。 而正如烏柳所知,如果不事先瞞下,她絕不會同意。 看著眼前亟待她選擇的兩件衣裙,雪杉垂下眸,暗暗嘆了口氣。 “你趕緊選,再不快點(diǎn)選好換上,就要耽誤到待會兒上場表演了?!睘趿谂赃叴叽?。 雪杉猶豫了一下,懸在半空的手最終落到了素白紗裙上:“那就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