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點了點頭。鐘彥云按下對講機通話按鈕，說：“一號，我們到位置了。保護摘了，我架機器，池羽繼續(xù)往上。”

    大概五秒之后，對講機那邊傳來一道讓人心安的聲音。

    “一號收到，”梁牧也又叫道，“池羽?！?/br>
    池羽湊近鐘彥云——他自己的對講機掛在肩帶上，但此刻風很硬冷，鐘彥云示意他不要摘外層手套。

    “嗯，我在?！?/br>
    梁牧也說：“加油，你可以的?！?/br>
    此刻，他正站在李長洲旁邊，透過千倍超遠鏡頭傳導至監(jiān)視器的畫面，聚精會神地看著山上那個小點。池羽今天穿了速邁贊助的大紅色雪服。他能想象池羽面罩之下的表情——一定是抿起嘴，似笑非笑，目光澄澈而堅定。

    片刻后，對講機響了。池羽在那邊說：“ok，copy。走了。”

    梁牧也下意識地又去按通話按鈕，又立刻放開。攀登有關的注意事項，他相信鐘彥云跟他囑咐到位了。而此刻的不安是他自己心中的情緒，他需要自己處理，而不是說更多話影響對方。

    于是，池羽聽到無線電又響了一下，簡潔、短促而有力。像一個回吻。

    最后五百米垂直高度，池羽爬了整整四個半小時。北坡的天氣多變真不是危言聳聽，早上還萬里無云，現(xiàn)在這會兒，烏云竟然把頂峰整個遮住了。爬到最后一百米的時候，他每分鐘只能向上挪一米。

    梁牧也忍了大概五分鐘，還是王南鷗先按捺不住。他還是帶團時候的習慣，一旦無法目視，就要通話確認。

    “池羽，給個情況匯報。上面怎么樣，我們一號位看不見?！?/br>
    那邊沒有答復。理智上，也都知道那是因為他需要找到合適的腳點，空出一只手按通話按鈕。可任何沉默都如同十倍之長。

    大概過了三十秒，池羽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能見度……二十米吧，大概。最多了。我爬到頂，在旁邊找個地方等?！?/br>
    梁牧也默默點頭。王南鷗說：“好?！?/br>
    這一等，就是一個半小時。下午一點半是王南鷗設置的折返時間，在此之后，無論如何都要爬下山。

    而天公不作美，直到這個時間，烏云仍未散去。

    是對講機響了。池羽說：“給我五分鐘吧。我覺得……”

    王南鷗把向導拉到旁邊說了點什么，見向導搖頭。王南鷗往回頭一看，梁牧也舉起了手里面的對講機。

    “……再給他五分鐘吧?！弊T佳寧都心有不忍。

    梁牧也搖搖頭，低頭看手表翻到1：30。隨后，他按下對講機道：“關門時間到了。池羽，往下爬吧?！?/br>
    沒有回復。

    “老鐘收到也給我回復一下?！?/br>
    鐘彥云正在半山腰的機位原地靜等，他回得很快：“收到。”

    梁牧也久不見池羽回復，聲音里壓抑不住焦急。他又叫了一聲：“池羽?！?/br>
    是，烏云只籠罩了山峰最上邊的三分之一，可那也是坡度最陡的一部分，若池羽執(zhí)意在視線不好的情況下滑降，后果不堪設想。那一刻，他腦中出現(xiàn)了最壞的畫面——池羽不顧勸阻執(zhí)意滑降，被流雪帶倒，跌落雪脊后再也站不起來。

    無線電響了一聲，可沒回應。

    他抓起對講機，低聲吼道：“池羽，你他媽給我下來——”

    無線電干擾了。池羽打斷他，冷靜的聲音響了起來：“梁導，copy。剛剛麥克繞線了?！?/br>
    梁牧也立刻閉嘴了。

    王南鷗舉著望遠鏡，看著陰云籠罩的山頂。大概三十分鐘后，池羽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中。他正穩(wěn)步下降。

    王南鷗rou眼可見地松了口氣，還給了梁牧也肩膀一下：“真是，兇什么兇?！?/br>
    正好是他那個右肩膀。梁牧也齜牙咧嘴，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

    那天晚上，池羽爬回營地帳篷，一句話也沒說。王南鷗和譚佳寧面面相覷，最后，是梁牧也說：“累了。沒事?！?/br>
    往上爬，他用了六個小時十五分鐘。往下降，又三個小時。一厘米的雪都沒滑上，板子背了一路。夢想近在咫尺，卻不得不掉頭回來，無異于酷刑。

    登山難，折返更難。他知道池羽心里有多難受。

    隊內(nèi)負責后勤和設備管理的大哥重新熱好了脫水意面，梁牧也試了試溫度，才把一晚熱騰騰的面條捧進了帳篷里。

    王南鷗看著他的背影，說：“今天晚上梁導該挨說了，嘿嘿?！?/br>
    譚佳寧問他：“如果沒有我們在下面盯著，你相信池羽會下來？”

    王南鷗就說：“梁牧也相信他，我就相信他?！?/br>
    第99章 ad adstra

    等梁牧也進了帳篷，才發(fā)現(xiàn)池羽已經(jīng)疲倦得靠著自己的登山背包睡著了。他的嘴唇被大風吹得干裂，還沒記得涂潤唇膏，甚至——手套都沒來得及摘。梁牧也輕輕碰了他的肩膀。

    “寶貝先別睡，來吃點東西?！?/br>
    在高海拔，一切都要謹慎為上。王南鷗曾帶過一位客人，對龍山公司隱瞞先天性心臟病，在當日的高強度攀登后，進入帳篷想小憩一會兒，閉上眼睛就再沒有醒來。

    池羽突然被驚醒，嚇了一跳，碰到了盛面條的超輕折疊碗。折疊碗是軟塑料的，湯汁溢出來，燙到了梁牧也光裸在外的手指?？伤麤]松手，仍是捧得穩(wěn)穩(wěn)當當。

    池羽咳嗽了一聲，要接過碗，梁牧也仍說：“先喝點水，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