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十七歲時候在一起訓練的那個滑雙板的中國朋友嗎。”池羽剛剛起了個頭，高逸已經(jīng)知道了他說的是誰。池羽滑雪的運動員朋友很多，可這么多年被他反復提起，掛在嘴邊停在心口的只有一個名字。

    在班夫的時候，池羽酒后跟他坦白過，而他自己也查過當年的新聞。池羽載著他去參加比賽的夜路上出車禍，梁熠川當場死亡，池羽也受了重傷，不得不休賽兩年。梁熠川，梁牧也。姓氏不會說謊。高逸瞬間就明白了故事始末。

    “你……是怎么知道的？世界上姓梁的人那么多?！?/br>
    “他倆的聲音很像。我當年其實見過他一面，在大街上，那個時候……看得不太清楚。熠川說過，他哥哥是個攝影師；牧也也說過，他弟弟是雙板運動員……總之，錯不了?！背赜鹉沁咁D了頓，是鋼銼磨刃的嘶啦啦的聲音，“我倒巴不得是我搞錯了。”

    還有生日。梁牧也這幾年明顯是不過生日的，所以程洋才會是那種表情。就連他本人，最開始的反應也是驚訝、詫異，而不是欣喜。而自己，是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痛苦的始作俑者。

    不但如此，他還往他傷口上撒鹽。那天生日蛋糕梁牧也自己根本沒怎么吃，他都看在眼里。至于許愿和切蛋糕，估計是不想讓自己太難堪罷了。

    高逸嘆了口氣。

    “唉，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也不得不說勸你一句?！?/br>
    池羽耐心道：“逸哥你說?！?/br>
    高逸沒長篇大論地講道理，就簡單一句話：“池羽，你得告訴他啊?！?/br>
    他以為比賽的重壓絲毫不會影響到池羽，這人可是遇到大賽即興奮型選手?？赡莻€人承受的也不僅僅是比賽的壓力。

    池羽那邊又沉默了挺久，他說：“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很難做，你跟他現(xiàn)在關系……”高逸咽了口口水，斟酌著措辭，“這么近了，算是朋友。但是拖著，也不是個辦法?！?/br>
    池羽的修刃聲停下來，然后，高逸聽見他說：“我知道。我比完賽，就告訴他。”

    被他這么一說，高逸八卦的心情也沒有了。

    “逸哥，麻煩你，明天見到他，別跟他說。我……”

    “明白，”高逸自然懂得，“你的事，我讓你自己告訴他。你放心。先別想這個了，該比賽比賽，想想你的路線，那個720，做出來得多帥啊，是吧?！?/br>
    池羽苦笑了一下，說：“說實話，這兩天想這個比想路線要多?！?/br>
    他免不了去想，如果梁熠川還在，他還會和他滑“抄近道”小樹林。池羽在遇到他之前，沒有跟雙板滑得好的朋友一起滑過，遇到他以后，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道外滑他的分離板。他把分離板用到了淋漓盡致，甚至引來了制造商青睞的目光，在他們下一雪季的產(chǎn)品宣傳視頻里面出鏡了一個小片段，拿到了作為單板運動員的人生第一筆廣告收入。

    池羽在收到支票的當天，就把那筆收入和梁熠川對半分了。梁熠川當時想瞞著他爸買車，零用錢是能省則省，都放在一個哆啦a夢存錢罐里面。直到出事那天，池羽都知道罐子里的余額。

    梁熠川其實很少和外人講起和他哥的故事。大概年輕的兄弟間總存在一種難以嚴明的競爭關系。始于青春期的荷爾蒙，后來又演變成關乎事業(yè)的自尊心。

    時至今日，池羽也知道了為什么。梁牧也自由生長成今天這個樣子，頂天立地，來去瀟灑。他的成功投下一片影子，而梁熠川在他的影子里長大。他總是憋著一股勁兒，想比哥哥做得更好。換做任何人，估計也會如此。

    可梁熠川每每提起他來，說我哥的項目，我哥去哪個山里拍片子，我哥說過等我滑得好了，就跟我一起去世界上最高的山上滑雪，驕傲之情溢于言表。池羽對他只有只言片語的了解，無異于霧里看花，站在這影子里面，仰頭看一棵參天大樹。

    如果梁熠川還在，如果他沒有答應對方趕赴那一場比賽，現(xiàn)在他也已經(jīng)二十歲了。爭強好勝的青春期一過，他應該會更加愿意和他哥哥一起玩。他也肯定會拉著梁牧也，介紹給在座所有的人。而他和梁牧也，會以完全不同的方式相識。也許是在加拿大，也許是國內的大山上。

    若有個按鈕可以讓他倆之間一切清零，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只是，現(xiàn)實不是虛擬游戲，更不是訓練場。他練習多少次，也無法換回重來的機會。

    *

    等梁牧也開回了自己家，才打開手機接收消息。

    鄭成嶺給他發(fā)了下周的初步踩點和訓練計劃，問他哪天要過來拍，他好安排購置合適的設備。他們平時攀爬訓練，基本不怎么用靜力繩，只用動力繩，所以靜力繩需要買多少米，也全看攝影師安排。

    梁牧也多了個心，打了個電話給他，先是確認了下禮拜的具體安排。

    等確認好工作以后，他又開口問他：“鄭總，我問個事兒，你也幫我打聽打聽。”

    鄭成嶺為人爽快，早就跟他稱兄道弟，便說：“別鄭總鄭總的了，叫老鄭就行。什么事兒，你盡管說，幫得上忙的我當然幫啊?！?/br>
    梁牧也笑著謝過他，這才開口問道：“速邁中國……有沒有想過贊助滑雪運動員?！?/br>
    “我知道在美國是有，在中國目前還沒有。我們最近五六年才開始做服裝嘛，你也知道。如果有合適的人選，當然可以考慮。我甚至可以幫你向總部提一下。你說的滑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