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區(qū)開到斯闊米什和開到惠斯勒滑雪是同一條路。不過是幾天之前，他剛剛開過同樣的路線，只不過那時候右邊是全副武裝準備上山找人的池羽。

    梁牧也那天跟他吃過飯以后，就自己回去了。走的時候，他的板子打上了一層蠟，兩個人的關(guān)系也算是暫且彌合。梁牧也說好了什么時候再去找他上課，兩個人甚至還在微信上聊了兩句。而池羽給他發(fā)的那兩張照片，他存了下來，還發(fā)了條朋友圈，也配了個“ro”手勢的表情。

    底下，王南鷗毫不氣餒地繼續(xù)問他什么時候再來跟他玩兒高山滑雪，黎向晚意有所指地夸他倆“都好帥”，而程洋則是發(fā)了一堆哭臉和捶地的表情。

    剛到斯闊米什的攀巖營地，看到鐘彥云和三歲半的鐘樂樂，梁牧也也是一愣。

    還是鐘彥云親自解釋說，他愛人和家里人都沒空，正好以前辦過旅游簽證，這次就把孩子一起帶上了，也讓他體驗一下。

    梁牧也笑著說挺好，還蹲下來跟鐘樂樂打招呼。不知道是因為帥氣的外表還是留的很長的頭發(fā)，要么就是幽默親和的氣質(zhì)，他一向很招小孩子喜歡，鐘樂樂也不例外。當天來了七個人，連鄭成嶺看到斯闊米什的天然美景，都手癢得穿上了裝備要開始爬，除了梁牧也攝像，都是兩兩結(jié)對。于是他就一手拿著相機，一手抱著鐘樂樂，在拍訓(xùn)練的間歇還拍了不少b-roll的視頻素材。

    這次他們選的地方有幾條有意思的長線，三到五個繩段，都不太難，定級在5.9-5.10中間。而鐘彥云是中國第一撥進軍5.14難度級別的人物，以他的實力，他甚至可以全部無保護一次性紅點閃攀，連口氣都不用喘?？伤厣峡吹臅r候，卻看見只有鐘彥云的繩尾打著死結(jié)。

    日落之后，他們就近回了旁邊的營地，由鄭成嶺就地生火，用簡陋的爐子給大家煮泡面吃。大部分隊員先一步散去，而梁牧也拿出來他前幾天給鐘彥云買的蜂蜜波本威士忌，很袖珍的一瓶，自己也拿了個迷你小杯，破例陪他喝一小杯。

    他們白天練習(xí)的這一塊巖壁是稍有傾斜角度的花崗巖，被戶外運動愛好者取名“流浪者畫廊”。鐘樂樂在外面玩了一天，早就累了，而鐘彥云說要和老朋友敘敘舊，就由鄭成嶺帶著鐘樂樂先回車里睡覺。

    “看來……這幾年你過得還不錯。樂樂真聰明，也有運動天賦，隨你?！绷耗烈部粗淮笠恍蓚€背影，轉(zhuǎn)過頭對他說。

    鐘彥云也露出個很欣慰的笑：“平時經(jīng)常在巖館陪我，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了。還是看他長大了喜歡什么吧，我也不想給他太多限制。”

    “嗯，我有聽說。有機會我過去看看?！辩姀┰七^去幾年在重慶投資了家?guī)r館，梁牧也都是聽人說的。

    “不用客氣。你不是這兩年都不爬了。不爬了就不用再折騰過來?！?/br>
    梁牧也低頭笑了笑。他幾年沒跟對方聊天，都快要忘記了，鐘彥云說話和他一樣直截了當。跟他聊天用不著那些表面功夫，也不用打太極。

    “好像鄭哥還挺舍不得你的。”鐘彥云說。

    “嗯。不過別人怎么想，那都是別人的事?！?/br>
    “沒錯?！?/br>
    “鄭總對我們當時那個片子有執(zhí)念，也挺逗的，”梁牧也看鄭成嶺拉著鐘樂樂的背影走遠，才開口道，“我得有五年都沒敢看那個電影，我都覺得丟臉。不是說你，你在里面挺真誠的。是我拍的方式和手法，太他媽裝逼了。那時候我懂個屁的人生?！?/br>
    那時候大疆剛剛做出一批內(nèi)部測試階段的無人機，梁建生靠關(guān)系弄過來一臺，梁牧也就用手持攝像機和無人機，把93米高的冰瀑布拍出了390米的視覺效果。鐘彥云一向只顧自己爬，不管他怎么拍攝，可紅點完攀之后，他一看梁牧也拍出來的效果，坦言說“怎么感覺比我爬的時候還嚇人”。

    “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感觸?，F(xiàn)在你的感受不同了，也不代表當時你感覺到的就是虛偽的?！辩姀┰频?。

    當年在《人生如山》里面他說，無保護徒手攀登的時候，人的狀態(tài)是完全不一樣的。沒有退路，竭盡全力，仿佛進入無人之境。他曾經(jīng)一度迷戀那種狀態(tài)，覺得只有絕境能夠開發(fā)出自己的全部潛能，只有沒有保護才能激發(fā)他真正的實力?？涩F(xiàn)在……

    “我看你都開始打繩尾結(jié)了。這兩年，你還爬無保護的嗎？” 梁牧也問。

    為了防止下墜過程中繩尾劃過保護器，繩尾的死結(jié)是攀爬者生命的最后一道保障鎖。在繩尾打結(jié)其實是教科書般的安全保護cao作?？蓪嶋H攀爬時，許多攀巖老手圖方便快捷，都不會這樣做。

    他們曾經(jīng)一起爬多繩段攀登的長線，當時年輕，也不信命，經(jīng)常不在繩尾打安全結(jié)。他們彼此之間也有個心照不宣的理解，就是攀巖的分兩種人，打結(jié)的和不打結(jié)的。他從未想到鐘彥云會結(jié)婚生子，會半路換陣營。

    “還是會有，但不會無保護上沒beta（策略）過的比較難的線路。我會計算風(fēng)險?，F(xiàn)在能夠承受的閾值，比原來要低很多?！?/br>
    梁牧也手里的酒喝盡了，鐘彥云拿起酒瓶要幫他倒，可他極為克制，說好一杯就是一杯。和往日不同。

    “是不一樣了?！彼f。

    “牧也，其實你那時候說《人生如山》，倒也沒錯，”鐘彥云又說，“這是真的。只不過，那時候我們都覺得最高的山是眼前要爬的這一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