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柒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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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吞沒一切,他俯首,看到的是蕭嬋眼里的自己。 陌生的、充滿色欲的眼神,在自視清高的臉上,尤其道貌岸然。 她還在劇烈喘息,沒來得及說話。 謝玄遇手指在她脖頸間流連,若是再用力,掐死她也是有可能的,但她顯然不在意,還沉浸在方才的高潮中,胸脯隨呼吸劇烈起伏。 她不怕任何人,也不怕死,仿佛地獄般的痛苦才是她所能掌控的疆域,在沉淪到地府最深處、在滅頂?shù)耐纯嗪蜌g愉里,她是唯一的君王。 敞開的婚服領(lǐng)口在居高臨下的角度看得清楚,夜色里尤其白。他集中精力調(diào)息、抑制狂暴的想要繼續(xù)的沖動(dòng),但身體在叫囂著得到她、摧毀她或是被她摧毀。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連扛過隱堂三十三重關(guān)的修為也未能控制。 隱堂上任首座說他未能了解情為何物,終有一劫,或許他是對的。 蕭嬋或許真的是他理解情為何物的合適對象,因?yàn)樗裏o論如何都不會對他動(dòng)心、她的心早就死了。作為回報(bào),他只要幫她達(dá)成愿望,只要那愿望于大義無傷。 “累么?!?/br> 他開口時(shí)聲音是自己都未曾預(yù)料的喑啞。 蕭嬋沒回答,而是張口叼住他近在咫尺的食指,挑釁似的含在口中,抬眼望向他,簡直在說“累的是你”。濕濡觸感使他戰(zhàn)栗,幾乎本能地,他把手指盡數(shù)沒入她唇齒間,用指腹感受她溫?zé)岬纳唷⑷峄拇?,以及偶爾劃痛他的牙齒。 在未曾意識到的彼刻她被他的手指抽插到眼神迷離,方才強(qiáng)壓下去的燥熱又升起來。不由自主地,他更低地俯首,幾乎與她額頭相貼,待她終于忍不住要躲開時(shí),他忽而將手撤出去,驟然而來的空虛讓她仰頭,就看見謝玄遇清寂的眼。 “今夜到此為止吧,殿下。藥效怕是已過了?!?/br> 馬車的顛簸竟在此時(shí)停住。在蕭嬋未曾注意的關(guān)頭他跳出馬車,也顧不上管凌亂的衣襟和身下的異狀,走得干脆利落。 她被留在馬車?yán)?,過了一會才清醒過來,氣到咬牙切齒,待要追出去時(shí),卻見門前便是公主府后院的門。馬車只是載著兩人在長安城里繞了個(gè)圈,最容易藏人的地方,竟就在眼皮子底下。 蕭嬋仰頭靠在車廂里深呼吸,過了許久,等情潮徹底褪去,才徐徐整理衣冠、收拾得大體能看之后才出了馬車。元載帶著北衙衛(wèi)兵還沒回來,偌大的府邸竟像個(gè)空宅,這就是她的第四次聯(lián)姻。 “該死的謝玄遇?!?/br> 待她沐浴收拾過、再次上榻時(shí)才把拳頭攥緊了敲在床柱邊,曉得今夜竟被他擺了兩道。 “下次別栽在本宮手上?!?/br> 但她吹滅紅燭之前,仍在榻邊等了一會,聽窗外風(fēng)聲,等某個(gè)熟悉的溫潤有雅量的身影、她的駙馬,但終夜都未曾等到。 *** “你說蕭寂喝的不是‘回真’?” 謝玄遇像是沒聽懂赤鶇說的話。此處是距離公主府不遠(yuǎn)的道觀、平日無人、野草蔓生。不到一個(gè)時(shí)辰的功夫,大梁的皇帝蕭寂被人悄無聲息地帶到此處,在醒轉(zhuǎn)后,幻夢般地四顧看到的是黑漆漆的神龕上坐著神仙人物,那是赤鶇假扮,但煙霧繚繞間看不清臉,而四周盡是沒見過的神像、壁畫,詭異朦朧,絕非人間。 “是啊?!?nbsp; 赤鶇撓頭,猴子似的蹲坐在神龕上,氣急敗壞啃桃子。 “那狗皇帝,問什么都不答,半個(gè)時(shí)辰后就昏睡過去,我只能將他送回原處,免得夜長夢多。這藥酒不知哪里出了問題……” “等等?!?/br> 赤鶇抬眼,瞧見謝玄遇面色不對,再看他周身情狀,手里的桃子也掉落在地,隨即站起來,指著謝玄遇支支吾吾: “首首首座,你不會又……” “中計(jì)了?!?/br> 謝玄遇靠在門邊,抬手摁著眉心。 “蕭嬋與我說的,都是假話。她知道我想聽什么?!?nbsp; 他咬牙,眼里浮現(xiàn)出的卻是方才她說話時(shí)的眼神。絕望與哀慟的深處,是更深的嘲諷,她在嘲諷自己。 憐憫她,被風(fēng)寒燒壞了腦袋他竟敢憐憫她。 ”唉,首座,不打緊。既然宗門也沒催,咱們從長計(jì)……” “回去吧。” 謝玄遇忽而打斷赤鶇,他靠在門邊的手握成拳,又松開。 “回隱堂?!?/br> “唉?” “蕭嬋在利用我查案,江左當(dāng)年的事應(yīng)當(dāng)與她有關(guān)。若沒猜錯(cuò),十年前,她不在漠北。若繼續(xù)查下去,你我不是死在皇帝手上,就是死在……長公主手上?!?/br> 謝玄遇閉上眼,手指還殘留她唇齒間的溫度,但已經(jīng)冷卻。 “首座……” 赤鶇頭一次瞧見謝玄遇喪氣的樣子,起初還詫異,隨即就了然點(diǎn)頭:“好,回隱堂。長安這地方著實(shí)腌臜,老子早就不愿待了。” 見他沒有反對,謝玄遇卻失落地笑。 “赤鶇,辛苦你,跟了我這么個(gè)沒用的首座。” 神龕上的人卻跳下來,把吃剩的桃核一丟,沒心沒肺地笑。 “下山前師父便告訴過我,首座與我等不同。狹路有千百條,正路卻只有一條。一人將正路走通了,天下人才曉得世上有正路可走,便不會墮入三涂惡道?!?/br> 謝玄遇沉默。 赤鶇就躊躇道:“我又說錯(cuò)了?首座莫要在意,師父是從菜人鋪?zhàn)永飳⑽屹I來的,我這識字……” 他笑了,眼睫沉重地眨了眨。 “你說得很好,我卻也是真的乏了。有些事,需好好地理一理,方能看清?!?/br> 破廟里無燭,月光灑進(jìn)來,赤鶇瞧見他失魂落魄,也就不好多說什么,行了個(gè)禮,就消失在黑暗中。 *** 晚上謝玄遇又做了夢。 夢中蕭嬋被捆縛在祭壇上,祭壇邊圍坐的都是衣冠楚楚的人。 他仔細(xì)看去,那些人都穿著隱堂的衣服,臉卻一片模糊。 他們伸出手,都指著蕭嬋,說她是罪人,應(yīng)當(dāng)被處死。她不說話,只是望著他,就像今夜在馬車?yán)锬菢?,眼里只有他?/br> 他走上祭壇,在眾人注視中抱住她。蕭嬋在他懷里發(fā)抖,纖細(xì)脆弱、像不留神就會被折斷。于是他盡可能小心地抱起她走下去,蕭嬋的眼睛卻漸漸閉起來,在他懷里變冷了。 再不會流淚、不會笑,不能費(fèi)盡心思誆騙他。 “蕭嬋!” 他忽而驚醒,喘著氣坐起來,繼而閉眼調(diào)息,心卻還在劇烈跳動(dòng)。 良久,他翻身坐起,掀開簾子走出房門,打算在月下散心片刻。 卻見院中站著個(gè)人,穿著大婚的袍服,身影卻很伶仃?;仡^時(shí)看見他時(shí),勉強(qiáng)笑了一下,笑時(shí)頰邊有梨渦,此前相對時(shí)的倨傲不見了,今夜的元載有些頹唐。 他竟找到了他的住所。不過他這簡陋的居所在朝堂里也并不是秘密,只是從前暗處的人不屑得找他。但如今看來,縱使是連夜啟程離開長安,怕也遲了。 “久仰?!?/br> 元載開口,眼睛卻看著屋內(nèi)。謝玄遇從他的眼神里讀不出許多情緒,盡管微妙的對峙氣氛已在暗處涌動(dòng)。 “她從前……也在此處待過么?!?/br> 謝玄遇偏過臉,沒有回答。 眼前站著的是長公主名正言順的駙馬,他沒有回話的立場。見他不回答,元載就點(diǎn)頭。 “看來確是如此。那么,謝大人要留意了。” 元載又往前走,把謝玄遇逼退了一步,耳邊風(fēng)聲乍起。 “若是元某不幸落難,殿下的安危,還要拜托大人?!?/br> 謝玄遇驟然回神。 “何意?” “陛下回宮了,半個(gè)時(shí)辰前?!?/br> 元載笑得很凄涼。 “明日必會押我下獄,審問北衙兵變之事。思量偌大的長安,除了奉先寺的和尚,竟只有謝大人和公主相熟。況且蕭寂不曉得你與殿下之間有多少過往,但定會用寒門出身的官來審我。” 謝玄遇忍不住開口: “我和殿下并不相熟。” 元載搖頭。 “謝大人不知道。她從來嘴硬心軟。元某看得出來,阿嬋信你。管你們之間有過什么,我不在乎,我只要她平安。” 他從懷里掏出個(gè)東西,平攤在手上,朝謝玄遇遞過去。 “若是我不能活著回去,將這東西交給她,說五郎未能護(hù)她,九泉之下甚為憾恨,若有緣,來世再做夫妻?!?/br> 那是塊佩玉,玉質(zhì)溫潤,刻字的那面被磨平了,光滑如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