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借口
“放肆?!?/br> 外面蕭寂聲音不期然響起,中斷了郡主的進一步動作。但這訓斥聽著卻也沒什么底氣,甚至有些頹唐。 “陛下?!?nbsp; 郡主聲音發(fā)抖:“一回就好。若是此番不能嫁入大梁,父王會將我送給樓蘭王做他第三個妃子?!?nbsp; 她緊攥著蕭寂龍袍的衣領(lǐng),像藤蔓繞緊能攀附的巨木,須臾不肯放開。 “與其去樓蘭,我寧愿留在大梁,做陛下的宮女。” “信口胡沁?!?/br> 蕭寂顯然是被這話取悅了,又或是方才的一番糾纏喚起他些許曾經(jīng)的好光景,總之他默許了郡主僭越的舉動。 “既是烏孫的郡主,就要有郡主的樣子。孤不能允諾你入后宮,但可暫且留在大梁,衣食起居,與公主同?!?/br> “謝陛下!” 美人聲音分外高興,燈燭晃動著,照著兩人影子如同一對璧人。 蕭嬋從謝玄遇的吻中抽離,兩人在黑暗中急促喘息。 大梁本應(yīng)只有一個公主就是蕭嬋。她為大梁嫁了三次,每次都沒說過一個不字。待小國被吞并、蕭寂將她接回長安后,又擔著紅顏禍水的惡名,背地里,還要承受人們對她與皇帝的揣測。 就算那些揣測都是真的,又憑什么,只有她一人站在風口浪尖。 謝玄遇心中莫名抽痛,卻見她一臉的若無其事,仿佛沒聽見外頭兩人的高聲言語。 “時辰不早,我也乏了,起駕回宮罷。” 蕭寂轉(zhuǎn)身要走,衣袖被郡主拉住。 “不是說要帶我來瞧個好東西么,陛下。聽聞這奉先寺十年前鬧鬼,夜半常有哭聲。我此行特意帶了婆娑羅佛珠,可以驅(qū)邪避禍,我……” 郡主后半句話咽進肚子里。 因為她被蕭寂抵在墻上,手掐著郡主的脖頸,眼神陰沉到底。外面宮人早就躲得遠遠的,連響動都聽不見。 “這傳聞,是誰告與郡主的?!?/br> “咳,呃,是宮里的天竺沙門,咳……陛下!” 郡主漂亮的眼里都是驚慌,眼角流出淚水。她沒想到榮寵和侮辱都來得如此之快,更沒想到看似和煦的蕭寂是如此陰晴不定的人。 “名字……名字,是、是無畏。無畏法師!” 盛怒的蕭寂在聽到這名字時恢復(fù)了些許平靜。他緩緩把手里的美人放開,對方急促喘息,雙頰通紅,身子不住地發(fā)抖,仿佛鬼門關(guān)走過一遭。 蕭寂的龍袍在地上拖曳,像潑了滿地華美的墨。他濃黑的眉眼在火光里也還是美、像淬了毒的劍鋒。他伸手撫摸對方的臉,欣賞她驚惶無措又無處躲避的神色。 “孤今夜帶郡主來此處,原本,是想殺了你?!?/br> “烏孫只是表面答應(yīng)孤的議和。你父王是將你賣給了大梁做質(zhì)子,以為我會就此相信他的誠心。實則,你們背地里與樓蘭茍且,使大梁腹背受敵?!?/br> “若今夜郡主死在此處,烏孫便與大梁必有一戰(zhàn),而樓蘭也不可再作壁上觀。” 郡主的淚珠滾落,砸在蕭寂的手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陛、陛下。我父王他雖寵愛我,但他有十多個兒女,他不會為、為了我,與大梁開戰(zhàn)?!?/br> 蕭寂聽了這句話,眼中涌動很多情緒,手停在她臉側(cè),抹掉那些淚。 “真像。可惜她比你心狠得多,在孤面前為求情而哭這種事,她寧愿死都不會做?!?/br> 郡主驚慌抬頭,躲開他的手,也不敢問他說的是誰。 “你父王不是為你開戰(zhàn),是為烏孫?!?/br> 他拍拍她的臉,像安撫一只兔子或是其他。繼而在她瑟縮時,低頭吻了吻她額角。 “回去罷,今夜你撿了條命。孤不會殺你,寫封信告訴你父王,烏孫若能茍活到明年春日,都要托你的福?!?/br> *** 兩人走了。禪堂里只剩下另兩個人。 蕭嬋理了理衣裳就要走,他不假思索攔住她。佛龕門微動,蕭嬋笑了,抬手把頭上的金簪拔下來遞給他。 “謝大人看來并不如本宮想的那般愚鈍。這簪子就算信物,若下次再想見本宮,便將這東西派人送到我府上?!?nbsp; 頓了一下,她又挑眉,開玩笑似地補充:“若是看不慣我這般荒唐做派,將這簪子進呈御覽,告?zhèn)€長公主強搶民男胡作非為,也能討個封賞。” 他看了眼那金光閃耀的東西,沒做聲,把方才弄亂的衣領(lǐng)整理齊了,才開口問她。 “殿下,奉先寺里究竟埋過什么?!?/br> 蕭嬋眼里閃過很多情緒,最后只是笑了笑。 “謝大人這么想知道,自己挖開看看。” 他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要她先走。也沒問她來此處做什么,又為何藏到這里,更沒問她與蕭寂的糾葛。 他看起來既不憤怒,也不嫉妒,更沒有欲求不滿。好像他這一趟不過就是來打坐,無意間遇見了她,順手和她做了些原本不想做的事。 如此而已。 “這簪子大人不要了?” 蕭嬋追問了一句,臉皮比城墻還厚,倚靠在佛龕木格邊,靜態(tài)極妍,其實無情。 “本宮給簪子從來只給一次?!?/br> 謝玄遇終于站住,眼簾抬起看向她。那眼神很純?nèi)唬浅醪饺雺m世,還未來得及沾染七情。故而但凡是有一絲情,烈度就比尋常人強千百倍。 蕭嬋被他看得偏過頭。 “殿下這簪子,從前給過很多人?!?/br> 他這并不是問句,而是敘述。蕭嬋莫名生了氣,把簪子收回去裝進袖籠里。她從前也沒對付過如此難啃的骨頭,哪個不是勾勾手就來了,他在這里矜持個什么,欲擒故縱? “不要便罷了?!?/br> 謝玄遇又笑,唇角勾起。 “笑什么?!?/br> 蕭嬋憤憤,抱臂看他,連自己都沒覺得氣氛輕松了許多。 “殿下生氣比流淚好些?!?/br> 蕭嬋:…… 她被他噎得無話可說,這話他說出口時,她耳根又莫名有些燒熱,轉(zhuǎn)身便走。但手臂被他拉住,轉(zhuǎn)身帶回,接著他手指探進她衣袖,蕭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砰砰跳得厲害,卻在回神過來時被他褪下一只金臂釧。 他還是不說話,摩挲著金臂釧,目光是靜水深流。 蕭嬋忽而站著不動了。 她心頭狂跳。 沒猜錯,眼前的謝玄遇并非什么待宰羔羊。 他是最高明的那類掌棋人,那類無欲無求的聰明人。他所求的并非功名富貴,而是更深不可測的東西?;蛟S,他在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時刻,不僅想要她的身體,也想要她的命。 “謝大人你……或許”,她喉嚨吞咽,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想過要殺了本宮么?又或,想找到個能殺了本宮的借口?!?/br> “為何不早些問呢?” 如釋重負的喜悅使她雙頰緋紅,任誰看了都會以為是淪陷于情網(wǎng)的少女,可在謝玄遇眼中卻是病態(tài)的瘋狂。 眼前人是苦中之苦、卻裹了一層又一層蜜糖的衣裳。旁人為她的盛名所吸引,卻葬身花下,因為她只是被精心喂養(yǎng)的誘餌而已,真正吃人的是她背后的猛獸。她是大梁的人質(zhì),但沒人知道,人質(zhì)已經(jīng)支離破碎。 不用他出手,她自己早就將自己殺掉了。 “這個借口,本宮能幫大人找到啊?!?/br> 她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