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撕花
“嘶……” 榻上的男人咬牙。 發(fā)色沉黑,整齊鬢發(fā)凌亂了,但臉是冷中帶艷的一支海棠——今日太極殿上,皇帝欽點的探花郎。 蕭嬋坐在男人身上,支起身看他。錦帶遮著他的眼,手臂也被捆綁在榻上。縱使瞧不見眼神少了些樂趣,但她向來善于自己找樂子,此刻他故作鎮(zhèn)靜的表情就是她最大的樂子。 “放肆?!?/br> 這是他在樂游原上簪花游街到日頭西斜、忽然被蒙了眼塞進馬車?yán)竭@不見天地的所在,又遭逢此等輕慢侮辱之后說的第一句話。凜然且淡漠,像玉石碰撞的清音。 蕭嬋低頭看他的臉,狼狽的不過是他的姿勢,面上確實不見什么波瀾。但那聲斥責(zé)像道咒令,把她拖進深不見底的所在,讓她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 看來今日這荒唐悖逆的舉動,竟意外捕獲了一只猛獸而非家禽。 蕭嬋低頭,把她方才咬在他脖頸上的咬痕摸了摸,他偏過頭去,喉頭上下滾動,她就像眼看著獵物落入網(wǎng)中那般地笑了。 假如此人真是猛獸,那么或許日后朝堂內(nèi)外,這探花郎將是她能用得到的好棋。 前提是她要斬掉猛獸的尖牙與利爪、讓他徹底臣服。 女人纖長的手探向他衣襟上的軟扣,今日簪花游街穿的大紅官袍,溢彩流光,脫起來也是分外費勁。蕭嬋心中罵罵咧咧,臂上帶的金釧碰撞,發(fā)出叮當(dāng)響聲。 此刻就算傻子也曉得她要做什么了,他臉上還是凜然,有點慨然赴死的味道。蕭嬋知道錦帶下那雙眼一定是閉著,想嘲笑他,卻不能開口說話,嗓音會暴露身份,現(xiàn)在還不是揭曉謎底的時刻。 申酉兩時,陰陽交替。樂游原上只有桃林簌簌,密密地繪出繁復(fù)至極的糜艷圖案。早春,無論是貧家還是貴女,都能在桃林中支起繡帳,邀請中意的郎君來幽會。就算是搶了人,對方也大略當(dāng)她是什么膽大包天的官宦小姐。蕭嬋很得意,想著今天沒白早起兩個時辰把渾身都熏了一遍,用的是長安家中最常見的薰陸香而不是宮里常染的南海沉香。 今日是她生辰,她決意要開心,要身上沒有一點深宮的味道。 大梁的皇帝蕭寂,是她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皇兄。雖則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令人不齒,但也是因他當(dāng)上了皇帝,她才能被尊稱一聲長公主。 這世間沒有哪條女人能走的路是干干凈凈的,更何況是在長安。 蕭嬋指甲抓住了他衣襟,冰涼手指拂過胸膛,身下的人終于略微顫抖。 “你不能……我是朝廷的官?!?/br> 他說這話時表情嚴(yán)肅,唇線弧度像刀鋒,嘗起來或許也是冰的。她很想吻一下試試,就吻了。 很意外地,她在他唇畔嘗到酒的味道,宮里的酒。 群芳宴上有賜酒,她應(yīng)當(dāng)知道,只是不愿在此時此刻知道。蕭嬋眉毛蹙起,要用舌頭把他牙關(guān)撬開。男人扭頭躲避,這閃躲的動作也激怒了她。 身騎白馬,眉眼俊逸風(fēng)流、意態(tài)冰冷的這個人,是因為先向蕭寂效忠過,才會遇見她。她總比蕭寂遲一步,做什么都遲一步。 蕭嬋抬手,扇了男人一巴掌。力道不重,但他臉側(cè)現(xiàn)了紅印。 空氣安靜許久,久到蕭嬋以為他是被這一巴掌嚇著了,而對方嘴角掠起,胸腔震動,竟笑了一聲。 不是譏諷,倒像是憐憫。憐憫誰,憐憫她?不過是寒門出身的探花,敢憐憫她?江左謝氏冠蓋滿天下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他自詡天縱奇才,在長安蹉跎幾年,就知道在此處,天才是不稀罕的。 跟對了人,才是最稀罕的。 她這次又低頭,原本是想咬他,但唇齒相碰間,卻心驚了一瞬——這次他沒有閃躲。 于是這個吻比先前長了許多,她不得不以肘彎支榻,才能避免陷下去,掉到他身上。呼吸交纏間,她始終留著心眼觀察他動靜,而對方只是任由她胡作非為。 這一切都來得太過順?biāo)欤退饲暗谋淇咕芤粯恿钊速M解。酒意在蔓延、柔條抽絲般地沁入她周身,太液宮畔那棵柳樹下她從前埋過一壇,和這酒味道極像。濃醇清冽、初品是苦意,細品才有芳香。 她一點點探著,防著他忽然發(fā)難。但他沒有。鼻息溫?zé)岫粑焕p,她心跳漸漸快起來,是酒的原因,她知道。 蕭嬋沒意識到自己先結(jié)束了這個不像話的吻,錦帳四周的守衛(wèi)聽見帳里的動靜逐漸消弭后,都識相地退到更遠處,而他呼吸比之方才也紊亂許多。 這不是兩廂情愿的事情。 蕭嬋提醒自己,繼而解開了他的衣帶。 外袍與玉帶同時落到地上,蕭嬋眼睛直直瞧著,瞧得雙頰緋紅。 沒想到他不是個繡花枕頭,卻是個真材實料的。 此刻的寂靜不比方才,空氣里彌漫的是似有若無的酒意與薰陸香,那些讓人心亂的味道把他面上原本的寒意蓋過去,遮掩、篡改,變成某種曖昧的神色,就好像他并不抗拒她。 蕭嬋忽然不確定是否要繼續(xù)了。 “怎么?!?/br> 他開口了,聲音還是清冽,還是像玉石。但玉石碰撞起來,呼吸間又像是在引誘。 “若某今日不從,外面那些護衛(wèi)就會進來殺我,是么?” “那不如快些吧?!?/br> 他嘴角還掛著憐憫的笑。 “但若我能活著離開此地……定當(dāng)尋出你是誰。大梁有國法,容不得爾等如此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