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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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詞念完,他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白宣,開始念孝子的名字。 四人一組,按照輩分依次向前,很快就輪到了程素。 “程清遠,程清文,程清靈,程素?!?/br> 程素和另外三人走上臺階,進入堂屋,地上已經(jīng)擺好了四個蒲團。 “孝子跪——” “孝子起——” “孝子請回——” 這個流程結(jié)束得很快,陳卓從堂屋里出來,讓大家站成兩列,安排了前排的兩個人高舉白幡,最后由二爺爺?shù)膬鹤映膛d國捧著遺像站在最前面。 程素其實沒怎么見過程建國,但今天他很好認,作為逝者唯一的兒子,他的裝扮是最特殊最顯眼的。 除了標配的孝衫褂子、頭巾和胸花,他還有一根腰帶,和一頂帽子。 這個帽子的設計者或許有點抽象天賦,僅僅用四根木條,就做出了一頂誰也挑不出毛病的帽子。一個圓圈當?shù)鬃緱l往后彎折,最后匯集于一點,固定在底座上,再用白色絹紙做成葉子的形狀,粘在木條上,就算做好了。 忽然一陣酷烈寒風穿堂而過,吹得紙葉子微微顫動,吹得白幡像試圖掙脫的亡魂,吹得程建國的脊柱深深彎了下去。 依舊伴隨著陳卓的高亢吟唱,隊伍開始緩緩移動。 先是圍繞著停放在堂屋內(nèi)的棺木。 程素低著頭,試圖眼觀鼻鼻觀心,但余光很難控制。她今天第一次看見了完整的棺木。 和殯儀館里的不同,這具棺木稱得上漂亮,底座的弧度流暢,棺身滾圓微凸,比起棺材,更像一張小舟。通體刷了锃亮的黑漆,燈光照射下,映出平滑的弧光,鋒利的邊角飾以金線,一頭用鮮紅的染料寫著大大的壽字。 棺木沒有封上,但也并非敞開,上面蓋了一床有些年頭的棉被,紅底鴛鴦牡丹紋,是整間屋子里最鮮亮的一處地方。 隊伍里的腳步緩慢,雜亂而沉重,跨過門坎,走下臺階,徐行到院子里的供桌旁,桌前的盆里,紙錢依舊燒得旺盛。 隊伍停下了,程建國在桌前跪下,接過紙錢,一迭迭往盆里放,依舊佝僂著,嘴里念念有詞。 他的聲音不大,程素的位置靠后,聽不太清。念著念著,程興國情緒有些失控,伏倒在地上,旁邊的人急忙將他拉起來。起身后程建國抹一把臉,打起精神念完剩下的詞。詞念完,隊伍繼續(xù)圍著供桌繞。 這樣算是一圈。 轉(zhuǎn)一圈,院外就會點一次鞭炮,三圈繞完,這一次哭靈就算結(jié)束了。 將近十一點了,虞雯莉和程勇軍打牌的打牌,搓麻將的搓麻將,爺爺作為親兄弟一直忙進忙出,程素照舊去了奶奶在的廂房。 一桌子都是老人,到了睡覺的點了都在打盹,程素輕手輕腳坐下,不敢再睡,打算玩會兒游戲提提神。 沒信號。 山區(qū)就是這一點,運氣不好呆的地方就是信號死角,很不幸,好像這整個院子都是死角。 祠堂沒有wifi,她點開一個很久以前下載的單機游戲,開始玩脫機模式。 十二點左右吃了一頓夜宵,中間又去哭了幾次靈,五點多的時候,天空還是一片濃黑,村里的雞開始叫了。 院子里又忙碌起來,程素以為要哭靈,出去了才發(fā)現(xiàn)不是。院子里擺了好幾個大麻袋紙箱子,那個紙扎的漂亮豪宅也被人扛在肩上。 她找到同樣站在外面的虞雯莉:“媽,這是干什么?” 虞雯莉的聲音里是nongnong的困倦:“給二爺爺燒東西,他以前的衣服啊什么的都要燒了,陰宅這些也要燒掉。” 程素點點頭,問她:“可以去看嗎?” 老是坐在屋子里憋得慌,她打算趁此機會出去走走。 虞雯莉打著哈欠點點頭:“記得打傘,別挨火太近?!?/br> 剛好爺爺就在燒東西的隊伍里,程素跟了上去。 焚燒的地點選在祠堂附近一片空地上。一起出來的人不少,帶了鏟子和鋤頭,他們先將積雪鏟掃干勁,再在周圍挖了一圈隔離帶。 即便做了這么多準備工作,焚燒依舊進行得很不順利——風太大,把火苗吹滅了,雪太大,把火苗打熄了。最后他們幾個人圍在一起擋著風,打著傘才將火點燃。中間又熄了好幾次,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將這一堆易燃物燒光。 回去的路上,人群有些躁動,討論的話題只有一個。 雪這么大,等會兒木頭怎么上山。 本地方言,木頭指棺材,上山就是下葬。 鄉(xiāng)下還是土葬比較多,墳地一般選在半山,下葬的時候得找十幾個青壯力,用幾根拳頭粗的長木棒將棺材抬上去,要是天氣不好,確實比較困難。 好像感應到了他們的憂慮,進院子的時候,雪停了,大家擔心雪等會繼續(xù)下,打算將出柩的時間提前,等天亮到能看清路的時候就出發(fā)。 選的墳地離這里還有一段路,走到那里天剛好亮到能上山。 出柩之前還有一個遺體告別儀式,現(xiàn)在還留在這里的人都圍到了棺材旁邊,虞雯莉問她去不去。 她不太想去,接了一杯姜糖茶站在外圍。 棺材還是用棉被蓋著,棉被掀開,棺蓋不會立刻合上釘死,而是留出一些時間供親屬告別。 畢竟這一合上,就是真正的再也不會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