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同行者，女王，今日的新娘出現(xiàn)在教堂門口。

    她濃密的銀色卷發(fā)盤成美麗的發(fā)髻，鑲嵌著紅寶石的王冠下一片頭紗銀河般傾瀉而下，接著是一條由層層疊疊無數(shù)云層般的白紗堆起，綴滿了珍珠與鉆石的純白婚紗。她走進(jìn)來，如一片光里，走出了最圣潔的一束。

    女王抬頭，越過人群，越過喧囂，與圣壇上懷抱圣子的圣母遙遙相對。

    圣母立在交錯的光線里，石像的臉龐線條柔和、仁慈而又悲憫。

    她看見母親被壁爐火光照亮的臉。

    母親溫暖的手輕輕撫弄著她的頭發(fā)，低聲哼唱著輕柔的歌謠……阿黛爾，我心愛的女兒，你會幸?？鞓返亻L大……阿黛爾，我的女兒，我永遠(yuǎn)愛你超過我的生命……

    孩子們的圣歌回響。

    女王穿過拱門，裙擺帶起鋪滿紅毯的玫瑰花瓣。

    面容模糊的父親，最后握住她手的母親，在海水中沉沒的海因里希，策馬朝濃煙而去的道爾頓……她穿過他們的幻影，走向籠罩在高臺的，長裙裙擺一級一級地漫過臺階。

    牧師鄭重地念出了莊嚴(yán)神圣的誓詞：

    “阿黛爾·羅蘭，你是否愿意與你的國家締結(jié)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永遠(yuǎn)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我愿意?！?/br>
    人群里凱麗夫人淚流滿面，高臺上女王為自己戴上婚戒。

    “我將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靈魂，奉獻(xiàn)與羅蘭?！?/br>
    “我將窮盡我一生，使羅蘭強(qiáng)盛、繁榮、幸福、快樂。”

    拱頂高處巨大的玫瑰窗投下的光交匯在一點(diǎn)。

    女王在光里轉(zhuǎn)身。

    過往縱橫交錯，沉進(jìn)她背后拉長的陰影里，只留給人們一面純白的，圣潔的，至高無上的神像。

    “我是阿黛爾·羅蘭?！?/br>
    “我是羅蘭之王?！?/br>
    【正文完】

    第135章 道爾頓番外

    2021年1月27日, 星期三，羅蘭皇家博物館。

    “看到了看到了！”

    博物館剛開放，排成長龍的隊伍就涌進(jìn)了參觀長廊。

    平時人不至于這么多, 但今天展出的主題是阿黛爾大帝的傳世遺物。

    作為羅蘭帝國歷史上第一位女性君主，阿黛爾大帝一生只能用“傳奇”兩個字來概括。

    童年時期，身為雙王之女如明珠璀璨；少女時期，被流放被剝奪王室身份被打入塵埃, 又從塵埃里登上王座；青年時期，平息政變, 被譽(yù)為“天佑之王”, 以天國海戰(zhàn)宣告羅蘭帝國的崛起, 以1558年冬的圣城瘟疫為里程碑，她終結(jié)了漫長的黑暗時代，駕馭著歷史的馬車駛?cè)胫R與科學(xué)之花綻放的新文明時期。組建常備軍、保護(hù)科學(xué)發(fā)展、改革宗教、推動醫(yī)療衛(wèi)生體系發(fā)展……在她統(tǒng)治下, 羅蘭帝國成為十六世紀(jì)最強(qiáng)大的國家, 成為懸掛在三海之上的太陽。

    直到現(xiàn)代，仍有許多人真心實意地相信, 她不是凡人，是神在人間的化身。

    她一生最重要的轉(zhuǎn)折點(diǎn)在1558年11月17日。

    這一天以前，她仍是有血有rou的凡人, 這一天以后, 她是朕即國家的半神。

    出于對偉大人物的尊重和敬佩，傳統(tǒng)史學(xué)主要研究阿黛爾大帝統(tǒng)治時期的政治、經(jīng)濟(jì)、文化等政策, 探究對國家延續(xù)至今的影響。但隨著新史學(xué)的興起，私人生活史成為史學(xué)新分類，史學(xué)工作者開始努力剔那些漫長時間里為了統(tǒng)治目的，一層層加蓋在大帝身上的解讀, 試著去發(fā)掘神像背后陰影里的故事。

    那些淋漓傷痕并未損害人們對她的敬愛和崇拜，反而像陰影讓光芒更耀眼一樣，使她更為高尚和偉大。

    “她是血rou之軀的凡人，她親手磨碎了自己，她塑起一座永恒的神像。”

    這句話寫在展覽長廊的入口處。

    展覽品按時間擺設(shè)，有阿黛爾大帝小時候用過的發(fā)梳、寫給母親的信、再大一點(diǎn)的公主王冠、做哲學(xué)功課的筆跡……

    慢慢地向里走，人們逐漸安靜下來，仿佛陪著那個名為“阿黛爾·羅蘭”的帝國玫瑰，從天真爛漫到孤獨(dú)敏感，再從沉默堅韌到理想熱情，到成為一個成熟的政客。她不是每一件事都會成功，她曾品嘗過無數(shù)失敗的苦果，曾傷痕累累。

    除了阿黛爾個人的遺物外，博物館還展出了其他人留下的與阿黛爾大帝有關(guān)的遺物。

    “快看快看！是這個對吧！”

    逐漸沉寂憂傷的人群突然情緒又高昂了起來，尤其是年輕人，他們興奮地圍到中間的展臺前。

    “哇！真的是情書集?。?！”

    他們發(fā)出一陣驚嘆，和彼此心知肚明的笑聲。

    ——咳，年輕人總有一些特權(quán)，他們當(dāng)然非常好奇大帝的情史嘛。

    十六世紀(jì)與十七世紀(jì)是羅蘭玫瑰的世紀(jì)，阿黛爾大帝的美幾乎主宰了整整三個世紀(jì)的藝術(shù)領(lǐng)域。

    羅蘭至今是世界的藝術(shù)首都，這同樣歸功于阿黛爾大帝。在那兩個世紀(jì)內(nèi)，全世界的藝術(shù)大師瘋了般涌進(jìn)羅蘭，留下了許許多多以阿黛爾大帝為主題的作品。甚至包括詩人，一位魯特帝國的詩人曾經(jīng)有幸參加過還是女王的阿黛爾的訂婚儀式，至此以后窮盡一生，都在贊美她的美——神??！要知道魯特和羅蘭后來可時斷時續(xù)打過不少次仗呢??！

    借用那位詩人的話來說

    “她的美，是神與人的美，是毀滅性的美。”

    那么，問題來了。

    這樣一朵帝國最驕傲的玫瑰，她到底有多少追求者？她是否愛過誰？

    這是個隔三差五就會在各個論壇各個公共平臺吵起來的問題。

    導(dǎo)師黨、將軍黨、瘋王黨、主教黨……日常為了這個問題，吵到恨不得把對方腦漿子都打出來。唯一可以居高臨下，抱著優(yōu)越感的只有摯友組的雙玫瑰黨。

    雙玫瑰黨你們盡管吵，我就笑笑不說話。

    各黨……

    滾吶?。。?！都說了?。?！八萬遍了?。?！阿黛爾大帝和阿比蓋爾將軍是純粹的友誼！?。?/br>
    總而言之，今天這么多年輕人里，到底有多少人磨拳擦掌，準(zhǔn)備為自己堅定不移的選擇找到證據(jù)，然后……

    把其他黨腦子都打掉！

    “贏了贏了?。?！”一位卷發(fā)女孩手舞足蹈，“她把他的情書連同發(fā)針放在寫字臺里，一輩子??！一輩子！這不是愛，是什么?。?！”

    “都說了！阿黛爾大帝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保留一下一名為帝國盡忠的追隨者的東西，很奇怪嗎？”當(dāng)場就有人憤怒反駁，“你怎么不說她派人把礁石城的玫瑰照顧到了十七世紀(jì)！”

    “我不相信——”

    還有人股市暴跌，痛哭流涕，不能自己。

    “一定是巧合，后來也有那么多將軍喜歡她呢?。?！”

    “……”

    上了年紀(jì)的參觀者一臉茫然地看著這些小年輕，不知道他們怎么能為這種事，真情實感地吵起來。

    不管阿黛爾大帝曾經(jīng)喜歡過誰，現(xiàn)在不都是死人了嗎？

    年輕人我可以死，我磕的c不能輸！

    心情大起大落，以至于瘋瘋癲癲的參觀者，被見怪不怪的博物館管理員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剩下文藝點(diǎn)的參觀者圍在展覽柜前。

    “他寫的字真好看。”

    “誒，這邊有投影屏，可以看其他頁的內(nèi)容?！?/br>
    一名文靜的女孩子滑動屏幕。

    旁邊的人輕聲念出了上面寫的內(nèi)容

    “……賜我一朵玫瑰吧，要花瓣如火炬般耀眼

    指引我，在冰冷的、無聲的、黑暗的空間游蕩

    在曠野、在森林、在沼澤、所有沒有你的世界

    然后我會等待著

    等待星星墜落，太陽燃盡

    等到時間走向盡頭的原點(diǎn)

    循著玫瑰的指引去赴最后的重逢……”

    四周安靜下來。

    “真希望他們真的能夠重逢啊?！庇腥溯p輕說。

    他也這么希望。

    在展覽廳空曠的地方，道爾頓手插在口袋里，回過頭瞥了一眼。他這個時候，突然有些感謝當(dāng)年自己和貴族們不對付，并且對坐在椅子上讓別人畫肖像深惡痛絕。

    他在五個世紀(jì)后的世界醒來已經(jīng)兩年了。

    從一開始的錯愕，到現(xiàn)在能夠正常地參觀她的博物館，道爾頓每一天都在想一個問題

    越過生死，等待他的是否是一場重逢？

    她收著他送的發(fā)針，將那本情書放在寫字臺的抽屜里，在往后的日夜里，他每一次懷著無數(shù)紛雜念頭寫下的話就與她書寫公文的手只隔了一層桃花心木。她是怎么想的？她是否有過某個瞬間，是站在黑暗的森林里，看著他朝她走過去？

    他不知道。

    他只是非常非常地想見她。

    是能夠觸及，能夠聽到聲音的重逢。

    而不是隔著冷冰冰的櫥窗，看她走過人生的生老病死。也不是透過簡單的文字，看她強(qiáng)大孤單，看她無喜無悲。

    道爾頓低垂著眼，看著櫥窗內(nèi)，她遺書的最后一句

    我是阿黛爾·羅蘭。

    他看了很久，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說什么阿黛爾呢，不早只剩了羅蘭？”

    “不?！?/br>
    有人站在背后，輕聲回答。

    道爾頓的身體突然僵住了，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間，心跳與血管都失去控制，世界仿佛出現(xiàn)了漫長如六個世紀(jì)的寂靜。

    他慢慢地轉(zhuǎ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