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看起來好像有點奇怪,但也不是很難理解。 對于異教徒和教徒而言,教皇國最重要的城市就是圣城。一旦奪得圣城這個精神上的旗幟,在這個階段,西烏勒幾乎能夠宣稱自己奪得整個教皇國了。接下來,如果他們想要取得更多的利益,只要固守圣城就行了,像羅蘭這類需要抵抗異教徒的國家,自然就會前來收復圣城。另外,西烏勒軍隊進攻教皇國的時間,比羅蘭和雅格之間的還站在正式爆發(fā),還要早上一些,幾乎貫穿了整個作戰(zhàn)季節(jié),現(xiàn)在士兵也已經(jīng)十分疲憊,不論接下來是繼續(xù)進攻,還是索要贖金后退走,都需要一個地方進行修整。 思考著,女王寫完了給羅德里大主教的回信。 就在她要蓋上印章時,馬蹄聲踏踏傳來,緊挨著女王的御駕。 接著,半開的車窗被人有節(jié)奏地敲響了。 女王轉(zhuǎn)頭看去。 道爾頓策馬走在車邊,俯身不輕不重地敲響了女王的車窗。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握槍的關(guān)節(jié)和虎口處帶著繭子,仿佛帶著永不消散的硝煙味,但腕骨起伏卻清俊,露出袖口的一節(jié)小臂肌rou線條流暢漂亮。 看到女王轉(zhuǎn)頭,道爾頓將一樣東西越過鎏金的車窗邊框遞給她。 酒紅的花瓣顏色很深,如綢緞般華麗厚重,襯葉黛綠,枝干纖長,上面的刺被人細心地去掉了。 那是一枝玫瑰。 秋末冬初,最后一朵玫瑰。 第129章 他的信仰 女王看著那朵玫瑰。 道爾頓逆著光低頭看她, 臉龐的邊緣被陽光勾勒出一道亮而冷的線,就像他這個人本身。他給人的印象一直與軍刀與槍掛鉤,都是冷冽而無情的事物, 很難想象有一天他會那雙慣于握槍殺人的手去折一朵玫瑰,并送給某個人。 他將玫瑰遞給女王時, 低垂著眼,睫毛很長投下淡淡的影子,唇角抿著, 沒有說話,也不收回去。 就那么帶著點固執(zhí)地維持著遞給女王的動作。 纖細素白的手最后還是伸了出去,接過了那朵玫瑰。 黑發(fā)軍官空著的手還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下,似乎他其實沒有想到女王真的會接過玫瑰。 片刻后,他笑了起來。 道爾頓鼻梁高眉骨線條銳利,五官染著揮之不去的戾氣,好像時時刻刻都準備著嘲諷誰。但偶爾, 在某個瞬間,這張陰翳而冷酷的臉上也掠過一絲像陽光在樹葉間閃爍般的笑意,雖然眉眼間還存在著陰影,但那淺淡的笑意也是真實存在的。 女王將玫瑰拿在手上, 捏著枝干輕輕轉(zhuǎn)了一圈,花瓣邊緣在光里折射著細碎的光點。 她將玫瑰擱在手邊, 低頭繼續(xù)處理公事。 …………………………………… 羅蘭軍隊目的地在教皇國內(nèi)的圖爾城, 一個如果要向前進攻圣城十分重要的軍事要塞。 畢竟,女王雖然是御駕親征, 但這一次和海戰(zhàn)不一樣,海戰(zhàn)時至少在雙方艦隊會面之前,在戰(zhàn)船上是安全的。而陸地上的戰(zhàn)爭, 則要防備著行軍途中可能會出現(xiàn)的埋伏和偷襲。既然女王已經(jīng)抵達教皇國,達到了名義上的“親征”后,羅德里大主教自然不會像先前的海戰(zhàn)一樣,真的讓女王上前線——那樣實在是太危險了。 圖爾城作為后方的大本營,女王待在這里,除非出現(xiàn)特殊情況,基本上不會有太大問題。 羅德里大主教已經(jīng)在這里等待了,他還提前做好了一些必要的預防工作。在女王到的時候,要塞附近的道路全部封鎖戒嚴。不過從道路的封鎖情況看,羅德里大主教的人手不太夠,外部的戰(zhàn)壕還沒完工。 “樞機先生們呢?” 女王由凱麗夫人攙扶著走下馬車,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隨即問道。 她看得出來,這座要塞內(nèi)的人大多是平民和修士,前來等候迎接的人里并沒有穿鮮紅祭衣的樞機團。 “如他們所愿,我將他們留在阿卡納了?!?/br> 羅德里大主教一邊回答,一邊引著女王穿過軍事工事,朝著要塞內(nèi)部的走去——盡管只是個后方大本營,但必要的軍事工事仍然要有。 一路上,不論是修士還是平民,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朝這位帶著一萬多名士兵前來的美麗女王行禮致敬。其中一部分修士在還沒有見到女王之前,不免抱著古板的宗教思維,覺得一位女性就任君主總有些……嗯不合常理,但等到他們親眼目睹女王與她的軍隊時,這些想法就全都煙消云散了。 要知道,受士兵敬重的君主和被士兵輕視的君主,到底有著很大的區(qū)別。毫無疑問,女王絕對是前者??茨切┠贻p的軍官們就知道了!他們多么富有干勁,脊背多挺拔,看向女王的目光又是多么地尊敬愛戴啊,她一句話就可以讓這些人為她到槍林彈雨里去。 ——這是理所當然的。 就目前來說,海軍和陸軍的區(qū)別其實不大。海戰(zhàn)很大程度上還是陸戰(zhàn)在海上的一種延伸,看身為陸軍的道爾頓同樣率領(lǐng)部下參加了三月份的那場海戰(zhàn)就知道了。而女王帶來的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是在海戰(zhàn)中女王與之并肩作戰(zhàn)過的士兵,還目睹過那場三日懸空的奇跡。 軍人永遠只會信任愿意與自己同生共死的領(lǐng)袖。 他們敬愛她。 那種敬愛甚至也感染到了要塞里原本只是聽說過女王的人。 此外,這一次前來教皇國的羅蘭軍隊,其中還包含了原本就有羅德里大主教指揮的神殿騎士團。 神殿騎士團一抵達這里后,立刻熟練地與臨時充當崗哨的修士們交接了工作。軍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駐扎在要塞內(nèi),保護女王的安全,一部分駐扎在要塞附近,由道爾頓指揮,在確定作戰(zhàn)計劃后,也將由道爾頓率領(lǐng)去攻打圣城。 充當女王臨時行宮的是一座修建于十五世紀的修道院,建筑風格相對而言較為纖細華麗,其中被用來當做商談室的房間有兩個非常大的玫瑰花窗,鉛條相間的彩繪玻璃會在房間的正中心投下兩片瑰麗的倒影。 除了軍隊的安排外,第二件比較重要的事就是軍餉。 “除了雅格的貢獻外,神父們的功勞也不少?!迸跽f,“有三分之一的軍餉必須感謝我們的好神父?!?/br> 本來,女王是打算先由王室墊付軍餉,畢竟時間短暫,想要向教士們征集到足夠的稅額,來不及。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女王的財政大臣——他最近似乎越發(fā)擔心羅德里大主教接替他的位置了,這位先生把蓋爾特附近的教堂和修道院給刮了一遍,連墻皮帶草皮地。 最后,女王不得不承認,教堂,特別是傳承數(shù)百年擁有許多不動產(chǎn)的教堂,簡直要比女王本人還有錢。 這不是胡言。 哪怕女王這次借海戰(zhàn)勝利的機會,從雅格和自有商業(yè)城市聯(lián)盟那里狠狠敲了一筆,但這些錢是要用來維持王室以及政府開支的,并不屬于女王本人。至于女王私人的收入,則以女王的私人領(lǐng)地、港口、王室商人繳納等為主。很多情況下,女王還不得不自掏腰包為政府貼錢,因此,女王在日常生活中,除去王室必備的等級規(guī)格外,基本不會做多余的開支。 這差不多是同時期君主們的處境了,不少國王其實經(jīng)??颗e債來維持王室的開支。早些的時候,就有位國王,為了斂財,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到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地步——比如把修士們的情人囚禁起來,勒索贖金什么的。 女王還不至于到那個地步,不過她的財政大臣在修士眼中,恐怕就和那位有一拼了。 “以后他們就習慣了?!?/br> 羅德里大主教說。 女王聞言,露出淡淡的笑意。 被羅德里大主教扣押的樞機團們迫于無奈,簽署了《阿卡納-羅蘭條約》。在沒有教宗的時期,由樞機團簽署的條約擁有等同教宗的有效力,根據(jù)這份條約,羅蘭教區(qū)基本上從教會的控制下獨立了出去。 首先,從此以后,蓋爾特大主教不再由教皇任命,而是由羅蘭的君主任命。其次,羅蘭君主從此擁有了對教區(qū)內(nèi)神職人員征稅的權(quán)力。 “我很高興讀到《為米歇爾辯護》?!?/br> 笑意在女王臉上很快就隱去了,她靠在高背椅上,雙手手指交錯,看向羅德里大主教。 因為到了下午,太陽位置偏轉(zhuǎn)的關(guān)系,從玫瑰窗投落的光束傾斜,將她籠罩其中。女王體質(zhì)不算好,一到冬天便格外畏寒,秋季剛過,凱麗夫人就不容質(zhì)疑地把溫暖的外袍給她裹上了,眼下領(lǐng)子周圍有著一圈白,越發(fā)襯得她五官精致冷厲。 羅德里大主教的視線在她清瘦了許多的臉頰上停頓了一會兒。 帝國六月的大審判,他也知道。 盡管身在教皇國,但羅德里大主教依然負責著女王的一部分情報網(wǎng),一些詳情他恐怕比一些親身經(jīng)歷過那場審判的人還要清楚。從女王處理埃爾米亞事件中,他清晰地看到了女王的變化。 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他只能緘默。 “能夠得到您的贊賞是我的榮幸?!绷_德里大主教沉默了片刻,回答。 “所以這就是您最后尋覓的路?”女王問,目光略帶幾分審視,“你希望讓思想的紛爭在思想領(lǐng)域解決,而不該因思想的分歧而加以rou體上的迫害?!?/br> “是?!?/br> 女王注視了他一會兒:“凱麗曾經(jīng)擔心過,您會不會過于偏激?,F(xiàn)在看來,不需要為此擔心了?!?/br> “您讓我來教皇國,不正是為了讓我親眼目睹迫切偏激者的結(jié)局嗎?”羅德里大主教反問。 “有這么一部分原因吧?!迸鯖]有否認,“雖然我確實不相信神明,但我清楚,至少在目前,以及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人們依舊會需要它的存在。一樣東西如果它已經(jīng)存在了上千年,那么要摧毀它必然是需要艱辛的努力,同樣需要耐心,絕非一朝一夕?!?/br> “圣特勒夫斯二世希望在朝暮之間完成,于是他死了,他的努力也隨之煙消云散。”羅德里大主教低聲說,顯然這段時間蛻變的不僅僅是女王。他停頓了一下,“想要讓人們接納一種與以前截然相反的觀念需要時間。但……只要思想是自由的,那么就像人們不會因為對教義的爭辯而受到生命威脅一樣,隨著越來越多不同的觀念先后提出,人們總有一天也會為神到底是否存在而爭辯。” “那么,您想做什么呢?”女王問。 “需要捍衛(wèi)的不是某一種觀點,而是提出觀點而不遭迫害的權(quán)力,”羅德里大主教平緩地說出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像在陳述一件必然會發(fā)生的事,“宗教裁決所和異端審判必須被廢除,火刑架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br> 女王微微俯身,靠近了羅德里大主教。 過了片刻,她重新靠回椅背上:“提前祝您成功。” 彩繪玻璃窗透過來的光琉璃夢幻,銀發(fā)的女王坐在光里,像一尊低垂著眼注視人間的神像。 羅德里大主教伸以很輕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 “因為我們就生活在這樣的時代里,陛下?!?/br> 他低聲說, 就像她屬于“阿黛爾”的部分逐漸消失,蛻變?yōu)榘肷癜愕募兇饩饕粯?,他全盤否定了自己的信仰后,一點一點地又親手塑起了新的脊梁。羅德里大主教垂著眼,注視她的手——支撐他毀滅舊我塑造新我的,是她。 是那個雨夜的彷徨質(zhì)問。 一開始只是在黑暗中溺亡的人死死地握住的一束光,后來看著那束光在長夜里堅韌不可磨滅,就如同看另一個永不倒下的友伴。到最后,雖然清楚地知道,他們追尋的事物分錯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一個在這邊,一個在那邊,但凝視那一束光也已經(jīng)成為了習慣。 他走在無神的道路上,卻在靈魂深處,為她立起天藍與金黃的祭壇。 她成為他永恒而沉默的信仰。 第130章 地獄之門 “關(guān)于西烏勒人您怎么看?” “真正的指揮官應該是阿瑟親王。”羅德里大主教說, 展開了一張地圖,“他們擁有的火器不少,但真正在兩軍交戰(zhàn)中使用的卻不多, 但他們對于城墻防御工事的弱點非常清楚。阿瑟親王的手下有一個人叫做‘佩雷斯克’——一個徹頭徹底的惡棍,因為犯下盜竊罪和背叛城邦罪被流放過,但此人同時是優(yōu)秀得罕見的軍事工程師。他曾負責從羅納城到梅爾戴森城堡一帶的城堡修筑工事,而且很有可能擁有一部分羅納城的圖紙?!?/br> “有一部分西烏勒人帶著戰(zhàn)利品先返回草原了,剩余的主要軍隊現(xiàn)在集中在羅納地區(qū)?!?/br> “看起來并不在乎攻打下的城市。”女王的視線從地圖上標注出來的,被攻下的地點一一掠過。 “就這點而言,西烏勒的確臭名昭著?!绷_德里大主教回答,“他們一貫被稱為‘文明肢解者’。” 戰(zhàn)爭劫掠是種常態(tài), 幾乎每個國家都有這種現(xiàn)象。 絕大部分人很難在戰(zhàn)爭中立下軍功平步青云, 而軍餉——能夠不拖欠就得謝天謝地了。既然如此,國王和將軍們又要拿什么來吸引人們投身軍隊呢?那就只剩下劫掠了。在戰(zhàn)后,勝利者總會將城市以及周邊的農(nóng)村洗劫一空, 這也是通過戰(zhàn)爭發(fā)財?shù)囊粋€重要途徑。野蠻血腥,但現(xiàn)實。 就在這種背景下,西烏勒人在戰(zhàn)爭中一貫實行的政策, 依舊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難以接受。 他們不僅掠奪財富也屠殺居民,在將一地搜刮一空之后, 往往還會付之一炬。他們將死人的頭顱斬下,插在長毛和旗桿上,作為戰(zhàn)利品和榮耀標志。如果實行了屠城,他們還會將死人的衣服剝下, 將尸體堆成城墻,以示威懾。 他們是徹頭徹底的破壞者,以最原始和野蠻的方式肢解文明。 這也注定了他們并不在乎攻打下來的城市。 西烏勒人從不留下兵力占領(lǐng)城市, 因此軍隊在數(shù)量上和士氣上能夠始終保持一個較高的水平。在得到足夠的財富之后,他們就會像來時一樣迅速地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