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到明顯精心打扮過的阿瑟親王走向女王，看起來他就是那個幸運兒。

    幾乎整個大廳所有男士嫉恨的目光都落到了這位魯特帝國的親王身上。

    “我該給我親愛的王兄多找一些麻煩。”

    阿瑟親王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與他共舞的女王，說道。

    女王穿著裁剪得體的黑色天鵝絨外套釘著雙排黃金紐扣，從左右肩膀兩側(cè)向下延伸，露出里面暗紅的襯裙，然后于腰際交匯在一起，緊扣出一段纖細(xì)的腰線。重疊寬大的裙擺是被稱為“圣約翰之血”的紅色，褶皺處都鑲嵌一顆小小的鉆石，隨著女王的每次移動，裙擺便交織變幻出萬千迷離的光線，像群星將她籠罩其中。

    聽到他的話，阿黛爾在一個旋轉(zhuǎn)的時候，側(cè)首看他：“難道您給您兄長找的麻煩還少嗎？”

    “當(dāng)然?！?/br>
    阿瑟親王毫不羞愧地回答，同時腳步優(yōu)雅地向后，半側(cè)身，握住女王的手一用力，將隨著旋律離開的女王重新拉回懷抱，左手輕輕搭在她纖細(xì)的腰肢上。

    “我該給他找上無窮無盡的麻煩，讓他直到進(jìn)棺材也抽不開身來羅蘭。”

    他們隨著旋律起舞，在或高或低的弦樂里正面相對，擦肩旋轉(zhuǎn)，低聲私語……影子在搖曳輝煌的燈光里，有時重疊有時分離。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對相配的情人。

    羅德里大主教穿著肅穆的修士黑衣站在人群中，皺著眉頭看舞池的這一幕。作為神職人員，羅德里大主教自然沒有踏進(jìn)舞池的權(quán)利。他站在陰影中，像一尊嚴(yán)厲的塑像，每當(dāng)阿瑟親王隨著旋律擁住女王的時候，鋼藍(lán)的眼眸鋒銳得好似刀刃。

    等到羅蘭女王與阿瑟親王領(lǐng)舞結(jié)束，一隊隊男女相繼踏進(jìn)舞池。

    雅維利執(zhí)政官在紐扣上別了朵玫瑰，朝女王走去，按照禮儀邀請女王跳第二支舞。

    不出意外，在他鞠躬的時候，站在女王旁邊的俊美親王森冷地看了他一眼。

    阿黛爾將手遞給雅維利執(zhí)政官的時候，他幾乎覺得手背上落滿了尖刺，一時間險些無法維持住臉上得體的微笑。

    只是很快地，雅維利執(zhí)政官就將那種感覺扔到了腦后。他與女王共同踏進(jìn)舞池，而越是近距離接觸羅蘭的這位女王，越是能夠感覺她那種教人屏息的魅力。就算雅維利執(zhí)政官對羅蘭女王抱有深重的敵意，也無法違心地否認(rèn)，她是他平生所見最耀眼的女人。

    她的存在令其他美人瞬間黯然失色。

    哪怕是剛剛從天空落下還沒沾染凡塵的雪，都在要在她的肌膚前遜色。更別提那既像天使滴落的血，又像魔鬼灑向人間的火的瑰色雙眸，那天鵝一般修長優(yōu)雅的脖頸，那一對令人神魂顛倒的鎖骨……

    讓這樣一位美人香消玉損簡直是無法原諒的罪惡。

    “如果您愿意接受聯(lián)盟執(zhí)政廳的善意，”雅維利執(zhí)政官帶著幾分暗示開口，“十三人委員將會成為您可靠的盟友，并且這能使您避免一次可怕的危機(jī)?！?/br>
    “避免可怕的危機(jī)？”女王饒有興趣地念了一遍，旋即露出微笑，“比起這個，我的花園倒還差十三座噴泉雕像?！?/br>
    一開始，雅維利執(zhí)政官還沒有領(lǐng)會到她的意思，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由商業(yè)城市聯(lián)盟執(zhí)政廳門前的廣場上，一直立有執(zhí)政家族的雕像。

    雅維利執(zhí)政官的臉?biāo)查g變得鐵青。

    旋律剛好來到一個小節(jié)點，女王旋轉(zhuǎn)著，與他擦肩而過時冷淡地說：

    “我會讓你們執(zhí)政盟的雕像成為我腳的下墊板?！?/br>
    ………………………………

    在宴會進(jìn)行著的時候，幾輛板車從港口的炮臺方向駛來，板車十分寬大，和港口常見的運送木材的車沒什么兩樣，其中有兩輛額外由騾子拉著，緩慢地前行。

    板車打人少的小巷中經(jīng)過，駕車的人和跟隨馬車走的人都穿著粗布衣和馬褲，和碼頭工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在他們經(jīng)過一個拐角處的時候，幾名半大小伙子冒冒失失地沖了出來，為首的一名嘻嘻哈哈間不小心一頭撞上板車。

    “哎呦。”

    冒失鬼痛叫一聲，向后跌倒在路上，他一邊揉著后背，一邊抬起頭。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

    后面的話消失在咽喉里，冒失鬼瞪大眼，看著他剛剛撞到的板車，板車上高堆的木材被撞開了一角，露出掩蓋在木板下面的青銅管狀物——他在港口見過類似的東西。那是安在港口炮臺上的青銅火炮。

    還沒等他再說什么，一名“工人”就快步向前，抽出刀，一把捂住他的嘴，同時捅進(jìn)他的胸膛。

    巷子里其他幾名半大孩子幾乎同時步上冒失鬼的后塵。

    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面上，鮮血緩緩地在這陰暗潮濕的一角彌漫開。駕車的一個人抬起頭，陰冷地看了一眼逐漸暗沉下來的天幕，在他那頂雙邊帽下，是阿瓦羅爵士那張做過簡單偽裝的臉。

    “走快點?！?/br>
    他一眼都沒分給那些無辜慘死的孩子。

    “巡邏隊快到了?！?/br>
    “工人”們藏刀入袖，繼續(xù)推著板車朝著舉辦宴會的官邸趕去，他們從巷子里出來的時候，風(fēng)夾帶著腥味從距離不遠(yuǎn)的大海吹來。

    阿瓦羅爵士轉(zhuǎn)頭眺望了一眼千島灣的方向。

    第57章 狂瀾盛宴

    天空中堆積著烏云, 一鉤彎月從云層里露出半邊，海面呈現(xiàn)深沉的墨色。

    水手們彎著腰在甲板上忙碌時，孔弗朗族長站在“復(fù)仇女神”號船頭甲板上, 他披著一件厚重的灰色大衣，任由頭發(fā)披散在肩膀上。碼頭方向的火把已經(jīng)看不到了，“復(fù)仇女神”號駛出了港口眺望塔的監(jiān)視范圍, 到了遼闊的海域。

    孔弗朗族長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才命人將船艏的大燈給點起來。

    “復(fù)仇女神”號是艘指揮艦，船艏的大燈在夜深的時候用來指引船只的航向 , 在海戰(zhàn)中用來下達(dá)一些作戰(zhàn)命令。但此時, 孔弗朗族長和玫瑰海峽海軍的約翰將軍只悄悄地將“復(fù)仇女神”號獨自開出了港口, 船艏燈的作用自然不是前面兩者。

    “這見鬼的天氣?！?/br>
    海面又冷又濕的空氣灌進(jìn)肺里, 孔弗朗族長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他咒罵著，眺望著千島灣的方向。

    玫瑰海峽的海軍作為帝國最重要的武裝力量之一，與王室之間的聯(lián)系并沒有那么緊密。

    在雅格與羅蘭的海上戰(zhàn)役之前，羅蘭王室艦隊受到重創(chuàng), 殘留下來的海軍更多的是由港口同盟家族和商會武裝商船組成, 忠誠度和直屬程度自然遠(yuǎn)遠(yuǎn)不及原先的海軍。正因為如此，在艾德蒙四世統(tǒng)治后期，玫瑰海峽的奧爾南港才會受命秘密建造一支帝國艦隊。

    可惜的是, 艾德蒙四世本人沒來得及親眼見到這支海軍出現(xiàn)在大洋之上。

    按照一般的情況，在艾德蒙四世去世之后, 海軍委員會應(yīng)當(dāng)將這件艦隊的存在如實匯報給帝國的新任統(tǒng)治者。但是，艾德蒙四世本人沒有留下血脈，當(dāng)時雅格王國國王約翰六世賄賂了教皇國，試圖通過自己與安妮公主的婚姻索取羅蘭王位, 國內(nèi)幾位大公之間同樣紛爭不休……那段時間里，沒有人能夠確定王冠將落到誰頭上。

    為確保帝國安全，委員會要求海軍不參與王位繼承權(quán)之爭，海軍獨立于這場混亂之外，守衛(wèi)帝國最重要的咽喉要道。于是，當(dāng)時海軍委員會在秘密表決之后，一直決定暫時將這支艦隊隱瞞了起來。

    理由倒是找得不錯，可有誰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還不是港口海軍委員會的這些家伙難以斷定最后誰才是贏家，又沒有哪個人有本事左右全部海軍去支持某一位競爭者，知道自己的選擇誰都會遭到其他家族的干涉，這才干脆定了這么個互相制衡的秘密協(xié)約。私底下，馬丁家族、孔弗朗家族……還不是都在竭盡全力地支持某一位王位繼承者。

    馬丁家族支持的那位大公在競爭王位的過程中，被人暗殺身亡——據(jù)說是被毒死的，孔弗朗族長覺得十有八九和海因里希家族分不開關(guān)系。而孔弗朗家族私底下投靠的雅格國王約翰六世，則是遭到了羅蘭境內(nèi)普遍民眾的反對……

    最后登上王位的，竟然是一開始誰也不看好的阿黛爾公主。

    馬丁家族原本就在走向衰落，他們支持的那位大公一死，這個原本也稱得上古老榮耀的家族迅速被排擠出了海軍委員會。參與秘密表決的馬丁族長在一次酒館的“意外”里，被人敲破了腦袋。孔弗朗家族支持的雅格國王倒沒有放棄對玫瑰海峽的侵蝕，孔弗朗家族的處境倒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甚至借著海因里希家族為了支持阿黛爾公主加冕，力量從港口抽調(diào)走的機(jī)會，趁機(jī)聯(lián)合海軍取得了對秘密艦隊的控制權(quán)。

    “快到了嗎？”

    約翰將軍在這個時候也登上了甲板，他帶著一名副官，走到孔弗朗族長身邊，眺望遠(yuǎn)處的海面。

    “快了?！?/br>
    孔弗朗族長看到海面上逐漸飄著滲透冷光的薄霧，他點點頭。

    約翰將軍是孔弗朗族長爭取到的海軍里反對女王執(zhí)政派的代表。在孔弗朗族長的計劃里，有三分之一的海軍，將加入這次謀亂，三分之一的海軍加上秘密艦隊，配合阿瓦羅爵士那邊的行動，要攻下玫瑰海峽成功的幾率很大。

    如果這一次行動能夠成功，孔弗朗家族將得到自由商業(yè)城市的經(jīng)濟(jì)支持和雅格王國隨后的軍事支持。約翰六世還承諾，將讓孔弗朗家族那位私生女成為他的合法王后，孔弗朗小姐與他的兒子巴格利將成為他的王太子。

    一旦阿黛爾女王身死，約翰六世成功奪取羅蘭王位，巴格利將成為未來的羅蘭君主。

    哪怕沒有阿瓦羅爵士的威脅，這樣巨大的權(quán)力和利益在前，孔弗朗家族照舊只能遺憾地讓那位年輕的女王下地獄去了。

    “那就通知吧?！?/br>
    約翰將軍硬邦邦地說，語氣算不上好。

    不過，海軍和海軍委員會向來就不怎么對付，孔弗朗族長倒也不在意。

    海軍、海軍委員會聽起來很像，容易被誤以為是同一個機(jī)構(gòu)，其實兩者的關(guān)系十分微妙。海軍委員會是“雙王執(zhí)政”時期，王后認(rèn)為海軍紀(jì)律潰散，長期腐敗，建議艾德蒙三世設(shè)立的，是監(jiān)督海軍的機(jī)構(gòu)。海軍內(nèi)部，另有他們自己的一套體制。

    換做孔弗朗族長是海軍，憑空多了一個壓在頭上指手畫腳的機(jī)構(gòu)，不窩火才怪。

    ——多虧了海軍內(nèi)部出于對阿黛爾的母親以及阿黛爾的敵視，當(dāng)初孔弗朗家族才能成功拉攏海軍隱瞞秘密艦隊。

    孔弗朗族長上前，親自以船艏燈朝著千島灣方向開始打信號。

    秘密艦隊隱匿在千島灣中，在運載滿金銀的商船經(jīng)過的時候，才會偽裝成海盜船駛出千島灣行動，又或者在一些時候打擊孔弗朗家族和海軍的共同敵人。其余時候，這支艦隊都借著天然迷霧的遮掩，靜靜地藏身于千島灣錯綜復(fù)雜的島嶼群中，玫瑰海峽這邊要調(diào)遣這支艦隊的時候，就會在夜晚派出一只指揮艦前來，打出約定好的信號。

    一旦來船信號錯誤，或者根本沒有打出信號，在進(jìn)入艦隊所在水域，立刻會遭到攻擊。

    而孔弗朗家族和海軍之間為了互相牽制，具體的信號由孔弗朗族長掌控，而指揮艦必須是隸屬于海軍軍方的“復(fù)仇女神”號。在每一次他們要調(diào)動秘密艦隊的時候，雙方的代表人都必須在場。

    此時，“復(fù)仇女神”號指揮艦已經(jīng)漸漸逼近了千島灣南部一個名為“紅玫角”的秘密拋錨地，朦朦朧朧的迷霧里，隱約能夠在礁石的影子中看到一些模糊的船帆輪廓。等到三遍信號打完之后，迷霧里也有一點航燈亮了起來，同樣打出了一個信號。

    “好了。”

    孔弗朗族長從船艏退下來，剛想要轉(zhuǎn)頭和約翰將軍說話，胸口忽然一涼，冰冷和尖銳的疼痛令他下意識地低頭。

    一截刀尖從他的胸膛處冒出來。

    “辛苦了，孔弗朗先生。”

    不知道什么時候，約翰將軍帶著的那位“副官”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在孔弗朗族長打完信號之后，將一把馬什托刀送進(jìn)了他心臟。

    孔弗朗族長瞪大了眼睛，沒等他想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副官”就干脆利落地抽出了刀。

    他帶著驚恐和野心未成的震怒向后重重地倒在了甲板上，溫?zé)岬孽r血飛濺而起。

    年輕的“副官”收回馬什托刀，抬手正了正軍帽。船艏的燈光照出“副官”那張俊美得雌雄莫辨的臉，一點紅發(fā)從帽子的縫隙里漏出來。

    “副官”看向蒼白著臉的約翰將軍，彬彬有禮地開口：“接下來，希望我們能夠繼續(xù)合作愉快?！?/br>
    她說話間，甲板上忙碌的那些水手們，終于得以直起身松口氣。滿腹心事的孔弗朗族長如果能夠稍微留心一下，他看不起的這些小人物，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是什么海軍士兵，而是鐵十字團(tuán)的海盜成員。

    約翰將軍僵硬著，點了點頭。

    幾天前，約翰將軍剛剛秘密見了孔弗朗族長一面，雙方達(dá)成協(xié)議。約翰將軍帶領(lǐng)三分之一的海軍艦隊配合孔弗朗族長發(fā)生叛亂，事情成功之后，約翰將軍將成為玫瑰海峽的總督，掌控最為富裕的兩海咽喉。

    就在約翰將軍簽署下秘密合約，將孔弗朗族長送走后，一轉(zhuǎn)身剛剛回到房間，黑暗中就有一把刀輕輕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那一刻，約翰將軍絕對用盡了他所知道的全部最惡毒的話來詛咒孔弗朗族長和他自己。

    ——孔弗朗族長這個蠢貨，竟然能夠被人跟蹤到他這里。

    ——他是有多愚蠢，才會和一個被人跟蹤到家里的蠢貨合謀？

    燭火點起，約翰將軍認(rèn)出來深夜的不速之客，鐵十字海盜團(tuán)的團(tuán)長，那位海軍們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的阿比蓋爾海軍委員會新成員。她帶來了兩樣?xùn)|西：一是那把多曲刃的馬什托刀，二是女王的口信。

    女王給了約翰將軍兩個選擇，要么被馬什托刀割開咽喉，要么是繼續(xù)擁有他現(xiàn)在的海軍將領(lǐng)席位。

    “……我愿意不追究您以往的過失，只要您交付于同樣的誠意?！?/br>
    想到海因里希、道爾頓、羅德里以及那些舊神教派成員兵變后投誠，女王的確沒有再追究他們的罪責(zé)，而薩拉戈港的那些與外國串通的叛國賊卻被扔上了斷頭臺……躊躇再三，約翰將軍做出了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