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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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云亭心中驚駭異常, 面上卻只能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沒事,只是想著皁河的戰(zhàn)況,有些出神?!?/br> 李鳳歧見他臉色有些疲憊, 還以為他是一路顛簸累著了,便道:“今日先休息吧,這些事情明日再議?!闭f罷朝老王妃拱了拱手, 與葉云亭一起回了正院。 因為惦記著沈家之事,葉云亭心不在焉地洗漱完, 便早早歇下了。 他背對李鳳歧,雙目緊闔,腦海中一幕幕飄過的,卻是棺材中老王妃支離破碎的身體,還有李鳳歧哀痛欲絕的神情。 夢中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演, 葉云亭好幾次欲轉身提醒李鳳歧小心沈家, 可話到臨頭, 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且不說沈家之事乃是他夢中所見,這一世從未發(fā)生過。就算這一世沈家確確實實有問題,可他又有什么證據(jù)去證明?沈家是老王妃的母家, 他若說出夢中所見,李鳳歧是信他, 還是信沈家? 一個個擔憂的問題浮現(xiàn)出來, 葉云亭又遲疑躊躇起來。 李鳳歧見他側身背對自己躺著, 好半晌也不動彈一下,只道他是真累著了,竟然睡得這么沉。伸手給他將背后的被子掖好,便吹滅了蠟燭。 臥房里安靜下來,除了外頭呼嘯的風聲, 室內只有清淺的呼吸聲。 葉云亭閉著眼,卻沒有半點睡意。輾轉反側好半晌,才終于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入睡,又做起了夢。 夢中還是在永安王府里,只是這回卻是在辦白事。廊下的白燈籠在風中微微搖晃著,嗩吶聲一陣比一陣凄涼。 李鳳歧背對他站在靈堂里,面前擺著一口漆黑的棺材。靈堂兩側,招魂幡被風吹得飄飛。 葉云亭疑惑地上前,心想難道是在辦老王妃的喪事? 然而等他走上前,卻見那靈堂的招魂幡上,赫然寫的是他自己的名。 ——葉氏云亭。 他心頭一震,腦子也陣陣發(fā)懵。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這竟是他誤喝了毒湯死后的情形。 上一世他被送入永安王府沖喜時,境況并不好。因為畏懼永安王兇名,再加上季廉被扣在國公府做了人質,他早已經了無生趣,在王府中有一日是一日地茍活。 王府中的伙食不好,每日只有清粥咸菜,但他卻記得那一日,婢女多送來了一碗雞湯。雞湯色澤油亮,十分誘人。他當時還多問了一句是不是送錯了。那婢女卻說沒錯,說本是給王爺準備的,因有剩的,便多給他送了一碗。 他當時并未多想,將整碗湯都喝了。 結果不過半個時辰,便毒發(fā)了。 臨死之前,李鳳歧不知怎么得知了消息,竟然出現(xiàn)在他榻前——聯(lián)系之前的夢境,那時候李鳳歧的毒應該已經解了,只是為了韜光養(yǎng)晦才在王府中裝病。 在得知他中毒瀕死之后,才現(xiàn)了身。說他是受了自己牽連,問他可還有心愿未了,可代他實現(xiàn)。 葉云亭當時所中之毒十分烈性,印象里前后也就一刻鐘的功夫,他只來及請李鳳歧幫忙照顧季廉,便徹底斷了氣息。 再后來的事情,他便不知曉了。 卻沒想到,上一世在他死后,李鳳歧還為他辦了喪事。 葉云亭自上一世的回憶中抽離出來,就見靈堂前又多了一位胡須雪白的老和尚。那和尚穿著褪了色的袈裟,掌中纏繞一串佛珠,雙手合十朝靈堂拜了拜,嘆息道:“老衲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br> 李鳳歧一襲黑衣,聞言瞧他一眼:“門房說,大師是王妃的舊識?特地前來吊唁?” 老和尚卻搖了搖頭,他直起身體,眉目悲憫地望著李鳳歧:“是也不是,老衲很早之前便在尋王妃,今日方才尋到,卻是遲了。” “大師有話不妨直說。”李鳳歧皺眉,不耐與個老和尚打機鋒。 這幾日他心情都不算好,他雖與葉云亭只是名義上的夫夫,但葉云亭確實因他而死。再聯(lián)想到下毒之人其實目的在他,他的心情實在算不上愉快。 “王爺可信命數(shù)?”老和尚卻答非所問,又拋出了個問題。 李鳳歧眉眼間已有戾氣,他掃了老和尚一眼,不耐道:“本王從不信命?!闭f罷便要轉身離開。 老和尚轉動佛珠,在他身后道:“司天臺沒有算錯,王妃確是王爺命中貴人,王爺是帝星,主殺伐,王妃則是輔星,主生機。如今輔星隕落,帝星殺伐之氣愈重,恐有禍世災殃……” 他推衍星象,窺見天機,見輔星暗淡,四處找尋,卻沒想到遲了一步。 李鳳歧走到門口,回頭看他,冷笑一聲:“老和尚廢話一堆,倒是有一句話未曾說錯,本王必會登頂?shù)畚?。至于其他的……又與本王何干?”說完,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老和尚望著他的背影,喃喃低語道:“果然如此,帝星失輔,殺伐不斷,是禍世之兆啊……” 聽著他越說越玄乎,葉云亭皺了皺眉,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去看看李鳳歧在做什么。只是他一動,那老和尚卻陡然看了過來:“誰在暗中窺視?” 葉云亭一驚,定住身體四處張望,還以為靈堂中藏了其他人。但他目光四處逡巡,卻發(fā)現(xiàn)老和尚直直看著他所在的方向。 “?”他心中一驚,意識到什么,遲疑著往外跨出兩步,卻見老和尚的目光果然也跟著挪動——那老和尚竟似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葉云亭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僵住身體不敢再動。 老和尚疑惑地張望了半晌,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只摸了摸頭,道了一聲奇怪,便大步朝外去追李鳳歧。 見他離開,葉云亭心里一松,緊接著便是一陣眩暈,再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書房中。 天色已經黑了,書房里燃著蠟燭。 李鳳歧一身黑衣坐在桌案后,另一人則垂手恭敬地立于案前,似在聽候吩咐。 “你是說,下毒之人與沈家有關?” 那人應是:“目前查到的線索,都指向沈家。” “是沈家倒也不意外?!崩铠P歧垂眸沉思半晌,忽然嗤了一聲:“沈重予也不是第一次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了?!?/br> 而且他也猜到了沈家動手的目的。 李蹤顧忌名聲,又以為他身中劇毒遲早要死,遲遲沒有對他動手。但沈重予為了向皇帝遞投名狀,害死了他母親。他一日不死,沈重予便一日不得安寢。熬到如今才動手,許是實在按捺不住了。李蹤對此或許不知情,又或許知情但裝作不知,故意放任沈重予行動。 不過事到如今,知道或者不知道,都已經不重要了。 如今他沒死,必定會要他們血債血償。 李鳳歧眉眼戾氣繚繞,屈指在桌上彈了彈,淡聲道:“依計行事,做得干凈些,莫要漏出馬腳。” “是?!毕聦兕I命而去,只留李鳳歧坐在書房里,躍動的燭火投映在他臉上,留下大片陰影。 葉云亭卻震驚于剛聽到的事實,上一世讓他身死的毒湯,竟也與沈家有關系。 …… 半夢半醒之間,李鳳歧忽然感覺自己的胳膊被緊緊抱住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適應了黑暗之后,卻見葉云亭弓著身體,額頭抵在他肩頭,喉間發(fā)出破碎的囈語聲。 支起身體,單手點燃了蠟燭,李鳳歧探身去看,就見葉云亭眉眼皺成一團,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胳膊,似又做了噩夢。 李鳳歧抬手在他背上輕拍,輕喚他的名字。 一連喚了許多聲,才終于將葉云亭自噩夢中喚醒。 葉云亭抬起臉,茫然地對他對視。 李鳳歧正要出聲詢問,卻見他忽然坐起來,神色凝重地看了他半晌,道:“王爺,我有些事想同你說。” “什么事要如此嚴肅?”見他一臉鄭重,李鳳歧也不由坐直了身體做傾聽狀。 回憶起夢中所見,葉云亭抿了抿唇,斟酌許久,才終于將言辭組織好,遲緩地開了口:“跟沈家有關……” 他做了半宿夢,此時開口,嗓音還有些干?。骸吧蚣夷欠庑?,或許有詐?!?/br> 李鳳歧微微皺眉:“怎么說?”他還以為是葉云亭自信件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 葉云亭卻沒有回答,而是問了個和夢中的老和尚一樣的問題:“王爺信命數(shù)么?” “自然信?!崩铠P歧一愣,隨即又笑起來:“司天臺都說了,大公子是我命中福星,你我相輔相成,乃是天作之合天定姻緣!” 葉云亭本是十分嚴肅地在提問,卻不想他給出了個與夢中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愣了愣,隨后撇開了眼睛:“我不是說這個……” 李鳳歧見他似十分認真,思索了片刻又道:“命數(shù)之說,信與不信,要看對誰。若是對大公子,我自是信的。但若是對其他人,卻未必會信。” 命數(shù)之說,玄之又玄。比起這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更相信自己。 但若是換成葉云亭,他卻又愿意相信司天臺的話,他與葉云亭,合該就是天生一對。要有幾生幾世的命定姻緣才好。 第60章 沖喜第60天 死而復生(一更) 即將把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說出口, 葉云亭內心其實充滿忐忑。 他設想了許多情形,也做足了李鳳歧并不會輕易信他的心里準備。這種怪力亂神之事,李鳳歧或許會覺得是無稽之談, 或許會覺得荒謬,以至于并不相信他所說的話,這都是人之常情。 但他卻唯獨沒想到, 李鳳歧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說:旁人說得我不信,但大公子說得我自然是信的。 在他心里, 他到底與旁人不同。 相處的這些時日,李鳳歧對他說過的情話多不勝數(shù),語氣里卻總有幾分揶揄打趣,似玩笑話,叫他不敢太往心里去。 唯獨這一次, 他從其中品出了認真與鄭重, 內心觸動。 葉云亭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 再次開了口:“我曾兩次在夢里, 夢見沈家背叛了你。一次是王爺被困于王府,母親自榮陽返京之時,她給沈重予寫了一封信求助, 但沈重予得知后,派人偽裝成山匪, 殺害了母親, 以此作為投名狀, 博得了李蹤的信任與倚重。另一次則是沈重予做賊心虛,怕王爺日后報復,命人在食物暗中投毒,意圖暗害王爺……” 他每說一句,李鳳歧的眉眼就凝重一分, 眉頭緊緊蹙起——葉云亭所說之事,與他所知皆對不上。 況且他說是夢中所見……李鳳歧知他不是無的放矢的性子,其中必有蹊蹺,便沒有打斷,聽他繼續(xù)往下說。 葉云亭見他并未出言質疑,心中更定,喉頭滾了滾,組織好言辭,將自重生以來的種種異常夢境都告知了他:“我知道只憑夢中所見給沈家定罪,有些荒謬牽強,但這夢確實不是普通的夢境……我在夢里看見的,乃是前世所發(fā)生過的事情……” 夢境是李鳳歧的視角,皆是前世他活著時并不知曉的事情。他在其中更像是個旁觀者,旁觀前世曾發(fā)生過的種種事件。再將諸多細節(jié)與他所知一一對應,便能印證,這些夢境確實真真切切發(fā)生過。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不由自主攥緊,將深埋在心底、從未對任何人提及的秘密說了出來:“我……其實死過一次?!彼难劬]看李鳳歧,低低朝下垂著,視線盡頭卻沒有落點:“死了,又活過來,回到了我剛被送入王府沖喜的這一年?!?/br> 其實對于死而復生之事,他自己也是一頭霧水,如何能給并未經歷過的李鳳歧解釋清楚?他只能用最直白淺顯的話語來述說,讓他聽得更明白。 李鳳歧瞧著他,喉嚨一陣干澀,嘴唇張合數(shù)次,才順利發(fā)出了聲音:“死了?如何死的?” 他凝著葉云亭,最先問出口的問題,仍然與他有關。 他眼中怒氣翻騰,想不明白有自己的庇護,葉云亭如何會死?而且觀他態(tài)度,并不是壽終正寢,而是英年早逝,或許還是被害身亡。 葉云亭微詫,抬眸與他對視,半晌嘴唇微顫,道:“是……中毒而死,我誤喝了毒湯?!?/br> “與我有關?”李鳳歧何其敏銳,前頭葉云亭才說了,沈重予做賊心虛給他投毒。如今又說自己是誤喝毒湯而死,那這毒湯原本是給誰的,不言而喻。 葉云亭未曾回答,他提起前世之事,并不是為了讓李鳳歧因他的死而愧疚,也不是意圖挾恩求報。若是可以,他情愿不告訴他前世之事,畢竟那段時間,于他于李鳳歧,都是一段充滿晦澀陰暗的記憶。 但他的沉默,卻令李鳳歧越發(fā)篤定。 李鳳歧嘆息一聲,拉過他攥得發(fā)白的手攏在掌心,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自己的手指交叉穿過他指縫,再緊緊握住,低聲道:“將上一世的事,都與我說一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