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宮里頭都在傳，陛下和侍君出來過恩愛日子了。這些用度自然得拿出來，不拿才奇怪……”空青解釋道，“住過后婢子會收好貼身的物什，其余陳設(shè)裴閣主會賣出個好價錢。”

    “賣？”謝懷安摸著精細(xì)的緞面，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空青邊干活邊說：“眼下談不上什么規(guī)制，城里幾家大戶的用度都堪比皇宮，但天師眼光高，宮里出來的總歸要好些。東西拿出來，玄機閣轉(zhuǎn)手一賣，拿到的錢能為陛下做些小事，也能補貼各處的弟子們，算是一舉多得?！?/br>
    “學(xué)到了……”謝懷安誠懇道。

    他很快聯(lián)想到，玄機閣如果變賣宮里的物件不只有這些好處。

    首先明著告訴天師皇帝的行蹤，算是在搞陽謀；其次賣出去又顯得玄機閣和天師所在的皇城關(guān)系密切，方便打天圣教的招牌；買這些的人非富即貴，少不得能做些情報交易；最后才是實打?qū)嵉劐X財入賬。

    居然還有這種cao作。

    有空青在就等于有了萬能管家，謝懷安開開心心地過起了喝茶逗鳥的日子，不時調(diào)弄一下系統(tǒng)的功能，跟蹤是否有日蝕的新情況。

    另一些人就沒有這種閑心了。

    玄機閣總壇為中心，無數(shù)指令被發(fā)到昭歌城內(nèi)位于各個繁華之地的分壇。琴樓酒肆人多眼雜，有專門的弟子收到密信，或放信鴿或親自趕路，將指令傳到外地驛站。

    為省時間，鴻曜自己培養(yǎng)起的情報勢力也分出幾個擅長趕路的好手，一路隱匿行蹤出了城，就為了記下目的地的天氣。

    第二天深夜，謝懷安已睡熟，總壇的某處密室燭光搖曳。

    裴修儀面色凝重地破解密文，再將信息與謝懷安所做的預(yù)測一一比對。

    他試圖找到破綻，說服鴻曜這都是一場騙局，然而句句精準(zhǔn)無誤，甚至沒有缺漏。

    說陰轉(zhuǎn)雷雨，當(dāng)日必有驚雷電閃。說晴轉(zhuǎn)多云，必是止步于漫天陰云，哪怕天氣濕悶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下雨，都不會掉下一滴水珠。

    那仙師說的是對的，他確實能看破風(fēng)雨。

    日蝕……可能真的即將來臨。

    一切就這樣發(fā)生了，像一場幻夢。

    裴修儀精致的面容扭曲起來，想笑，最終遮住自己的臉。

    鴻曜沒有動手查驗，他看著裴修儀的神情便知道了結(jié)果。

    “修儀……”鴻曜握著粗陶茶杯，垂眸說道，“你記得謝無憂嗎？”

    “陛下提他做什么……”裴修儀猛然驚醒，狐疑地打量燭火下鴻曜的臉，“而且……他從不讓人叫他無憂?！?/br>
    “我知道……”鴻曜望著杯中的涼白開，“他讓人叫他懷安。”

    燭火噼啪，映得鴻曜的神情變幻莫測。古拙的屋舍在這一句話之后安靜下來，唯聽得山間夜風(fēng)的嗡鳴。

    “你記得他嗎……他走了多久了？”鴻曜平淡地說道，“順天四年的一個春天，他帶著我來千碑窟認(rèn)識你，而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br>
    裴修儀蹙起秀麗的眉頭：“我當(dāng)然記得。閣里做生意的點子大多都是他提出來的，一切都像他預(yù)想的那樣。分了級的貴客服務(wù)、鋪開了的情報網(wǎng)……若沒有這些錢，玄機閣恐怕走不到今天?！?/br>
    “陛下……找到他了？”

    大景的武學(xué)以兩派最為知名，洛安山的劍，幽云堡的槍。

    謝無憂是洛安山前任掌門之子，十六歲時帶著一個令牌孤身潛進皇宮，撞見時年六歲的皇帝鴻曜，暗中教了小皇帝三年。

    這三年里，謝無憂拉來了自己幽云堡的兄弟來當(dāng)小皇帝的武術(shù)教官，說動了自幼接班、已經(jīng)掌管玄機閣近十年的裴修儀對小皇帝下注。

    最終一個寒冷的春日，謝無憂不告而別，留了一封寫著「好好學(xué)習(xí)」的信，從此不知所蹤。

    鴻曜沒有回答。

    裴修儀道：“自從他消失后，玄機閣找了很多地方，但天下茫茫，若是懷安有意隱匿身形沒人能找得到他。他可能病了，死了，或者回到洛安山被他爹藏起來了……我很希望能再見到他一面?！?/br>
    裴修儀頓了頓：“不說這個了，陛下。聊聊仙師和日蝕吧。選妃之后我對陛下有所誤解，三年間多有失禮之處，陛下恕罪。謝侍君來路不明、心性不正，陛下尋得仙師之事務(wù)必掩藏好，以免宮內(nèi)橫生枝節(jié)。”

    鴻曜古怪地笑了，摩挲著不光潔的杯面：“修儀，我讓你好好把人看清楚，你沒看出來嗎？”

    “看出來什么？“那仙師就是他，謝懷安……”鴻曜的聲音近似于氣聲，“裴修儀，我找到他了，十年了……”

    “我找回了我的神仙。”

    “不可能……”裴修儀眉宇間帶上怒意，驟然拔高聲線又控制著平靜下來，沉聲說道，“陛下尋來的仙師本事確實與懷安相似，但他瞧上去不過二十幾歲。謝懷安若是活到現(xiàn)在，得是和我、鐘將軍差不多的歲數(shù)了?！?/br>
    “你已經(jīng)深信他死了？”鴻曜霍然起身，踱步至裴修儀身前，唇角不住上翹，陰郁的碧眸被搖曳的燭光點亮。

    “你看看這四方傳回的密信，除了他誰還會有這種本事。我已經(jīng)確定了，那就是他……”鴻曜低低笑了起來。

    “他失憶了，對大景近乎一無所知。凌子游也沒診出來這個毛病，還是得找祝圣手來瞧瞧。胃腹也有點小問題，還有更嚴(yán)重的……但沒關(guān)系，他活著，我會看住他，治好他，他再也不能亂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