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少爺小心些,可別擠散了?!彼Φ?。 宋玉璃斜睨了他一眼,絲毫不像是害羞的模樣,反而帶著些矜嬌和傲氣。 “那你可得抓好了本少爺。”她說著,反手握住蘇九卿的手。 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處,蘇九卿有些驚訝地看著宋玉璃,讓她噗嗤笑了出來。 而后,蘇九卿便也笑了,那是他臉上少見的笑容,帶著一絲恬淡和率直。 兩輩子加起來,宋玉璃也覺得,在利州的這一日,于她而言是難得的快樂回憶。 蘇九卿帶著她說利州風(fēng)物,吃當(dāng)?shù)靥厣拿朗?,利州已接近邊關(guān),食物多是北地風(fēng)味,羊rou是當(dāng)?shù)鼐用竦闹髡{(diào),各種馕或者饃饃還有燴餅,都十分常見。 晌午的時候,蘇九卿便帶著宋玉璃在路邊的小攤坐下,要了兩大海碗羊湯。 宋玉璃瞪著眼前比她的臉還大的碗,一時氣結(jié):“我又吃不下這么多?!?/br> 蘇九卿笑道:“無妨,還有我呢?!?/br> 后來,她果然只吃了半碗就飽了。 蘇九卿便將余下的端走,吃了起來。 他吃東西瞧著是斯斯文文的模樣,可速度卻快極了,不過片刻,便將宋玉璃剩下的半碗,吃的干干凈凈,只差喝湯了。 “這是利州最好的羊湯館子,每回到這兒,我都會來吃?!碧K九卿道,“你覺得如何?!?/br> 宋玉璃點點頭:“湯汁醇厚,羊rou肥美卻不油膩,店家實在,用料也足,這其中似還加了幾位西域而來的香料,既去除了羊rou的腥膻,又襯托了鮮味,確是人間美味?!?/br> 蘇九卿低笑起來:“到底是讀過書的,便是夸吃食都能夸出一朵花來?!?/br> 這話分明是揶揄,宋玉璃氣得瞪了他一眼。 之后,兩個結(jié)賬要走,蘇九卿自然而然拉起宋玉璃的手,他們剛要轉(zhuǎn)身,還未走遠(yuǎn),便聽身后有人道。 “瞧著了嗎?那兩個定然是一對兒。小公子細(xì)皮嫩rou的,一看就是個兔兒爺,只怕是私奔了,從家里逃出來的?!?/br> “大庭廣眾,恬不知恥,有辱斯文!” 蘇九卿面色一冷,宋玉璃卻抓緊了他的手。 兩個人十指相扣,宋玉璃纖細(xì)白皙的手指被蘇九卿包著,格外分明。 “走了,不要節(jié)外生枝?!彼斡窳旱吐曇舻?。 蘇九卿似乎是有些生氣的,這之后他一路冷著臉。 利州的午間,太陽極大,宋玉璃也有些疲憊,便拉著他回客棧休息。 二人自然而然進(jìn)了同一間房。 蘇九卿仍是冷著臉,坐在桌子旁不吭聲。 反倒是宋玉璃伸手?jǐn)堖^他的脖頸,調(diào)笑道:“怎么了,被人誤會是斷袖,便不高興了。” 蘇九卿不言語,只伸手攥住她的手。 宋玉璃有些意外,她向來知道,蘇九卿骨子里藐視一切,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卻未料到他對兩句閑言碎語,竟如此在意。 許久,蘇九卿才突然開口,聲音嘶啞道:“只是突然想到,京中如今只怕也是這般閑言碎語。” 宋玉璃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蘇九卿這是在為她生氣呢,不禁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啊你,大男人一個,也這么心思敏感?”宋玉璃道,心下卻想比起上輩子,她這又算的了什么呢? 若她當(dāng)真是個在乎名聲的女子,那她兩輩子加起來,可都別活了才是。 蘇九卿卻似是有點別扭,他閉了閉眼睛,淡淡道:“只是突然間發(fā)現(xiàn)我也會拖累你。” “你救了我那么多回,我陪你一次,也是應(yīng)該啊?!彼斡窳Φ馈?/br> 蘇九卿搖了搖頭,低頭不語。 兩輩子活下來,蘇九卿都自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對朝局之變換,始終都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 可千算萬算,他卻未料到,這一次竟被魏驚鴻將了一軍,如今不得不一路北逃。 過了利州,便是大夏最貧瘠的土地,余下的城池少有平民,多是駐守的官兵。 如今入了秋,草原上多蚊蟲,而冬日一到,便是連綿四個月的大雪。 更不必說,沒有食物的寒冬,也不知該如何度過。 宋玉璃自小哪里吃過這樣的苦楚。 “你留在利州吧?!碧K九卿突然開口說道,他拉著宋玉璃坐下,認(rèn)認(rèn)真真道。 “什么?”宋玉璃愣了愣。 “塞北苦寒,我舍不得你去?!碧K九卿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臉頰,“你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樣子的??耧L(fēng)呼嘯,整日出不了帳篷,大雪鋪天蓋地,冬日漫長的像是看不見盡頭,皮膚大片大片凍得皸裂……” 宋玉璃自然知道,蘇九卿并不是開玩笑。 上輩子,有一年冬,天氣格外冷,戎狄許多部落沒了口糧,大舉南侵大夏,連破三城。 皇帝震怒,蘇九卿領(lǐng)兵出征。 那一戰(zhàn)一直打到夏,蘇九卿不但奪回三城,還幫戎狄人搬了一回家,直把他們攆到天山腳下,才算了解。 那一年夏日,蘇九卿回京時,已瘦的皮包骨頭,手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宋玉璃問他怎么弄的。 他說大雪里行軍,便是如此。 炎炎的夏日,京城已要吃冰酥酪消暑,而邊關(guān)仍是大雪漫天。 “我陪你過去,等冬天我回利州過冬?!彼斡窳С聊S久,才終于開口,她并不怕風(fēng)霜,但確實沒有信心,一個嬌養(yǎng)在京城的女子,能不能受得了塞北的風(fēng)霜。 這一日,蘇九卿一直在她的房中呆到入夜,宋玉璃躺在床上,蘇九卿便坐在桌邊看她。 宋玉璃心中忐忑不安,原本還想入非非,只是之前數(shù)日風(fēng)餐露宿,她實在太累了,一沾枕頭便一覺到了天亮。 半夢半醒之間,宋玉璃忽然想到,蘇九卿為何會知道利州的事,草原的事?他這輩子可根本沒來過的。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繼續(xù)出發(fā),又趕了半個月的路,終于離開了大夏的國境。 宋玉璃換回了女裝,蘇九卿也不再扮做隨從。 秋日時節(jié),漠北一望無際的原野一眼望不見盡頭,幾乎與天邊接在一起。 蘇九卿嫌顧煙等人礙事,便尋了個理由,命他們?nèi)ト值彝跬トけ乩崭?,自己則帶著宋玉璃一路沿著記憶中的線路到了戎狄人的一處城池。 說是城池,不過是荒漠中一片土城,周圍都是牧民,羊群如白云一般四處攢動。 蘇九卿和宋玉璃并騎在草原上狂奔,馬兒累了,便停在一條小溪邊。 宋玉璃坐在岸邊,靜靜看著小口小口飲水的馬兒。 蘇九卿坐在一旁,架起篝火,在烤一只從鄉(xiāng)民手里買來的肥碩獐子。 rou類的香氣涌動。 草原上,安靜極了。 說是安靜,但其實宋玉璃能聽到風(fēng)吹過草地的聲音,能聽到小溪潺潺的流水聲,還有馬兒蹄子亂踢的聲響。 但宋玉璃就是覺得安靜,仿佛天地之間,只余下她和蘇九卿兩個人,并肩去哪里,都是四海寬廣。 宋玉璃抱著膝蓋,盯著小溪。 “你這兩日不太愛說話。”蘇九卿不動聲色地問道。 從利州離開之后,宋玉璃似乎便有了心事,可問她怎么了,她卻從來一句話不說,只老是這樣,若有所思。 “突然間想到一些過去的事。”宋玉璃聲音淡淡地說道。 “什么事?”蘇九卿抬頭問道。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桃花開的特別早,我心血來潮,釀了桃花釀,就埋在院子里的花樹下。本想著,待到夏日里起出來喝,結(jié)果有一日你生氣,便把酒都挖出來喝掉了?!彼斡窳лp聲說。 蘇九卿點點頭,他記得,那是上輩子宋玉璃到蘇府的第三年。 他抓了幾個不知死活的書生,在京城里四處散布關(guān)于皇帝的罪狀,斥責(zé)幾大世家,把持朝政,以至于民不聊生。 蘇九卿把人抓了,狠狠揍了一頓,又殺了領(lǐng)頭的兩個,余下的統(tǒng)統(tǒng)判了流放。 只因那里面有一個人曾在宋子元門下讀書,宋玉璃便托他照顧,暗地里送了一些銀錢給那書生傍身。 卻未料到,那書生當(dāng)著蘇九卿的面,大罵宋玉璃恬不知恥,不但茍且偷生,還敗壞了宋家的名聲。 讀書人罵人,總能罵的格外難聽,蘇九卿生氣極了,便錯手殺了他。 蘇九卿回到家里,宋玉璃又連連追問他,那書生如何了。他聽得煩了,便跑到樹底下去挖她的酒喝。 然而此時想來,曾經(jīng)的憤怒和生氣都早已煙消云散,記憶里最深的,是宋玉璃埋得那些酒,帶著淡淡的桃花香氣,卻因為時間不夠,酸澀難咽。 蘇九卿笑起來:“是啊,你的桃花釀啊……不知何時我才能再喝到?!?/br> 宋玉璃抬頭看向蘇九卿,直到蘇九卿回過神來,也慢慢抬起了頭。 那人向來心思縝密,今日竟被她簡簡單單套出話來。 宋玉璃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顫抖地伸出一只手,指著蘇九卿的鼻梁,許久才哽咽道:“蘇九卿,你這個大騙子?!?/br> 蘇九卿怔了怔,才漸漸回過神來。 “玉璃,我……” 宋玉璃站起來,她轉(zhuǎn)身,眼淚已跟著落下,下一刻她被蘇九卿抱住,她拼命掙扎,卻摔倒在地上。 她躺在黃綠交疊地草地上,蘇九卿按住她的胳膊,親吻她的眼淚,而后是唇。 那個吻,如同野獸般的撕咬,帶著慌張不安和內(nèi)疚,虔誠卻又狂熱。 蘇九卿一邊吻,一邊模模糊糊喚宋玉璃的名字:“玉璃,玉璃……對不起……對不起……” 宋玉璃任由他吻著,腦海中卻是陣陣的發(fā)暈。 從在利州的那日起,宋玉璃便有些起了疑心,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好幾日,心中一直有個疑問,蘇九卿難道也是重生的嗎?若是如此,他又為何要幫自己。 宋玉璃今日本只是試探一番,卻未料到蘇九卿竟就這樣上了套。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便只想逃走。 然而蘇九卿又如何肯放開,他吻著她,從未有過的深入和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