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雙靜若深海的眼睛，但此時(shí)此刻的她，卻能直直望進(jìn)他的眼底。

    她把聲線拖得更長：“謝無妄，救命之恩要我如何報(bào)答??？太難的可不行。”

    “救命之恩？”他緩緩將這四個(gè)字放在冷白的齒間噙了一會兒，淡聲道，“談不上?！?/br>
    “嗯？”

    他推開身下的骨架，走到她的面前。

    “面臨死亡威脅時(shí)，你與上古兇獸會再度合作，逼出全部潛能來擊殺此妖，至多重傷罷了。”謝無妄無所謂地道，“你們已經(jīng)贏得了妖王之爭的勝利，小小的意外，由我來掃清即可?！?/br>
    “哦……”蘑菇微笑，“那便好?！?/br>
    “想要你以身相許，自會讓你心甘情愿。”他挑著眉，笑得很壞很好看，“沒淪落到挾恩圖報(bào)的地步?！?/br>
    她的耳朵泛起了熱意：“誰說那個(gè)了?！?/br>
    謝無妄道：“的確不是說那個(gè)的時(shí)候。過來。”

    寧青青：“？”

    他隨手截出幾段斷骨，搭成一把簡易的椅子，令她坐下。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碗面，連同一雙竹筷，交到她的手中。

    寧青青茫然地低頭一看，只見爽細(xì)的面煮得韌糯滑爽，熱氣熏著細(xì)蔥的鮮香味，撲入鼻端。

    “路上買的?！彼f，“怕你打累了會餓?！?/br>
    寧青青身軀微微一震。面湯太熱，瞬間熏得她雙眼模糊，連鼻子都酸了。

    她正想道句謝，卻見謝無妄已在焦黑的地上畫了個(gè)草圖：“你邊吃，邊聽我說。方才的打斗有幾處……”

    寧青青：“……”手中的面忽然就不香了。

    他的語氣逐漸嫌棄：“……我只看了一會兒，便數(shù)出這么多失誤，寧青青，從前教你的，都被你扔回娘胎去了？”

    寧青青：qaq

    第122章 靜謐時(shí)光

    放眼眺望，匍匐的妖獸綿延至天際。

    周遭盡是殘肢斷體、破碎皮rou。骨堆中燃著焦煙，血腥沖鼻。

    煉獄般的骨山頂上，謝無妄的白袍一塵不染，貌若謫仙，更顯得清華俊逸。

    寧青青喝光了面湯，這才慢吞吞地睨他一眼，拖著聲音道：“我已經(jīng)是煉虛大蘑菇啦，哪里還會餓。謝無妄，你的腦子是不是留在乾元殿沒帶出來？”

    成功報(bào)復(fù)。

    她偏著腦袋，彎起眼睛看他。

    她忽然發(fā)覺，方才他連名帶姓叫她‘寧青青’的模樣，與她近來直喚他‘謝無妄’的時(shí)候如出一轍。

    從前他從未用過這樣的語氣。

    這是跟她學(xué)的。她不記得曾聽誰說過，人都會無意識地模仿自己喜歡的人，于是那些琴瑟合鳴的夫婦漸漸便會有‘夫妻相’。

    這般想著，她不禁有些走神。

    謝無妄垂眸一看，只見她呆呆地捧著空碗，大戰(zhàn)之后的疲憊讓她看起來有些懶洋洋，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比任何時(shí)候更加明亮，盛滿了生機(jī)和斗志，像燃燒的碎星。

    他走到她的身旁坐下。

    謝無妄看著瘦，但非常占地方。

    他一坐，寧青青屁股下面的簡易小骨椅立刻就不夠用了。

    他隨手扶她一把，免得她被他擠下去。

    他側(cè)眸瞥她，涼沁沁地笑：“你是不會餓，只會饞?！?/br>
    精致的唇角壞意地勾著，未盡之意便是——‘給你留點(diǎn)面子，偏不要，這下怪我咯？’

    寧蘑菇：“……”所以她為什么要自取其辱。

    不得不說，謝無妄這個(gè)家伙當(dāng)真是十分討厭啊，這是求人的態(tài)度嗎？

    更討厭的是，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他。

    倘若他像有些話本子里面的回頭浪子那樣，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甜言蜜語拍馬屁、咬破手指寫血書……她覺得自己一定會遁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不想多看他一眼。

    每一個(gè)生物身上最珍貴的特質(zhì)，便是它們自己獨(dú)一無二的驕傲和自尊。

    謝無妄就該是這個(gè)樣子的。

    當(dāng)然這并不妨礙她生氣。寧蘑菇氣乎乎地轉(zhuǎn)開了臉，單方面開始了冷戰(zhàn)：“我不要再和你說話！”

    謝無妄看起來全無異議，他垂頭笑笑，斯文地拂了拂衣袖，然后取過她手中的空碗，收回乾坤袋中。

    “……”蘑菇瞬間把頭擰了回來，“謝無妄你也太不講究了！”

    他的乾坤袋被她打理得多么致密整齊啊，就這么把用過的碗筷扔進(jìn)去？簡直是在侮辱蘑菇的審美！

    他愉快地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后合。

    寧青青驚覺中計(jì)：“……”

    這一定是史上耗時(shí)最短的冷戰(zhàn)。

    她也笑了起來。雖然身體和精神受損厲害，像是被掏空，可是心臟里面卻被暖融的情緒裝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謝無妄，我打贏了這一仗，這可是拯救蒼生于水火的大事??！”她得意地?fù)P起小臉。

    該邀功的時(shí)候，蘑菇根本不帶謙虛的。

    “是啊?！彼?，“祝賀一下？”

    她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下意識想到了那次在草原上的“祝賀”。

    唇上仿佛被春風(fēng)撩過，麻麻癢癢。

    心下陡然慌亂，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被他的氣息徹底包圍。

    她微微縮起了肩膀，像鴕鳥一樣把臉埋進(jìn)衣領(lǐng)。

    謝無妄鎮(zhèn)定地收回虛虛攏在她肩旁的手，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靈匣，遞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賀禮。”他的聲線清冷懶散。

    蘑菇眨了眨眼睛，沒冒頭。

    他不耐煩地輕嘖一聲，挑開匣蓋。

    只見靈匣中裝盛著瑩潤無比的煉神玉——不是寄懷舟送來的那種尋常煉神玉，而是上回謝無妄并著烤土豆條一起送來的那種高品質(zhì)膏脂。

    此物最是香甜，并且滋潤靈識。

    她重重眨了下眼。

    “不要？”他將手緩緩收回。

    單純的蘑菇立刻被釣出了殼子，追著那一匣美味，把臉探到他的面前，就像一只伸出觸角的蝸牛。

    高等生物，從不掩飾自己的欲望。

    “要！”

    謝無妄失笑，將靈匣放到她的手中。

    高大的身軀稍微俯下，呼吸拂過她的發(fā)頂，也不知是不是錯(cuò)覺，他的唇仿佛觸到了她的發(fā)絲，就像一片被風(fēng)吹來的花瓣，停頓一瞬便離去。

    她垂著腦袋，菌絲迫不及待地扎進(jìn)了煉神玉髓中。

    “瀛方洲之下有發(fā)現(xiàn)?！痹谒罂於漕U時(shí)，謝無妄不緊不慢地說起了正事，“是一處封印眼位。鎮(zhèn)印之寶乃是一件上古奇物，正是此物將海天之域的靈力吸收殆盡，亦是它招來浮土，筑起海上之洲。此物位移時(shí)，整處洲域便隨之遷徙移動?！?/br>
    寧青青一邊‘咕嘰咕嘰’地吸收煉神玉髓，一邊消化這串驚人的消息。

    所以，這就是瀛方洲靈力全無并且會在海洋中移動的原因？

    她回憶起浮屠子當(dāng)初提過的上古傳說。

    傳說中，那片海洋曾經(jīng)被滔天黑浪霸占，任何生命都無法在海中生存。直到上古神祇用通天手段搬來了定海神山鎮(zhèn)住海眼，大海終于恢復(fù)了平靜，萬物自然生長繁衍，成就今日欣欣向榮的景象。

    原來，傳說不僅僅是傳說。

    若是海底存在著封印眼位，那豈不就是傳說中的“海眼”嗎？

    這么說來，那件鎮(zhèn)印之寶，便是真真正正的、出自上古神祇的神物？！能夠吸盡萬里內(nèi)的靈力，還能引來浮土填海造陸……這是何等駭人的力量？

    而且……這數(shù)萬年來，那些被它吸收的靈力，又去了哪里？

    越是深想，越是不寒而栗。

    謝無妄不疾不徐，繼續(xù)說道：“無法接近，內(nèi)中景象不明?！?/br>
    連他都無法接近！

    寧青青輕輕吸了一口氣。

    她仿佛看到深海之下有一片巨大的陰影正在漫出水面。

    不過數(shù)日之間，這個(gè)世界似乎已不再是她熟知的那個(gè)安穩(wěn)太平的世界。

    能夠好端端地活著，當(dāng)真是奇跡??！

    她眸光微顫，怔怔地望向謝無妄。

    他卻依舊是那副萬事無所謂的樣子，眉目疏懶，笑容淡漠。

    黑眸一動，他將視線投向山下。

    只見骨山之下，一道圓胖的身軀騰空而起，像一張厚重的大毯子，‘呼呼’向著山巔飛來。

    謝無妄看了下天色，道：“明日此時(shí)，我在北臨州封印外等你。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

    說罷，他起身便要先行離去。

    寧青青追著他站了起來，下意識牽住了他的袖口。

    “嗯？”他垂眸，似笑非笑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