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闔長眸，狂暴烈焰自身側(cè)涌起，不消多時，便會強硬霸道地將這一方秘境徹底焚毀。

    秘境封閉又如何，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規(guī)則蕩然無存。

    他此刻有一點點急切，想要帶她回家，回到他和她的家。

    提到蘑菇他便全明白了。

    她在入魔之際認(rèn)知錯亂，把她自己當(dāng)成了蘑菇。這不是什么大事，他會好好照顧她，待她恢復(fù)記憶，自然會知道他的好。

    理順了心中的念頭之后，他便將所有微小波動的情緒盡數(shù)覆平，眸色變得冰冷，神情倒是恢復(fù)了往日的漫不經(jīng)心。

    烈焰呼嘯，即將毀天滅地。

    她搖了搖他的手：“不要。”

    烈焰凝滯一瞬，他垂眸看她：“嗯？”

    “大蓮花在哭?！彼苷J(rèn)真地眨了眨眼睛，“我試試能不能幫它?！?/br>
    她推開他的手，奔向那朵即將合攏花瓣的巨蓮。

    “阿青?！敝x無妄眸中有焰，聲線略啞。

    她沒回頭，揚起右邊胳膊揮了揮。

    像一根柔軟的藤蔓，離開了她攀附許久的磐石。

    謝無妄輕輕拂袖，收去了暴虐的焰。

    他跟在寧青青身后，看著她蹦蹦跳跳奔到巨蓮旁邊，從右手食指上探出一縷青玉般的靈力菌絲，末端觸到蓮瓣之后，靈力絲線上溢出數(shù)不清的細(xì)小靈力觸須，迅速向著整朵巨蓮蔓延攀爬。

    就像……霉菌由點及面，如白霜般覆滿一只果子。

    覆著在巨蓮表面和脈絡(luò)之中的紅色蓮霧，漸漸被她的小菌絲吸收。

    手法利落干脆。

    謝無妄隱隱能看出自己的烙印——最初，是他手把手教她控靈，當(dāng)時只是信手為之，沒想到她用了三百年的時間，將這一門技巧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他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打理靈寶的手段連他也看不懂了。

    不過他并不在意，因為他追逐的是絕對力量，要的是強大的殺傷力和毀滅威能，不可能去追求精致技巧。

    他的道，是一往無前的道。

    此刻，看著被她徹底控住的巨蓮，謝無妄不禁微微瞇了瞇眼睛。

    尋常人通常有一個誤區(qū)：低估親近的人，高估陌生的人。

    謝無妄閱人無數(shù)，自然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他只看一眼，便知道寧青青在這三百年間聚沙成塔，磨煉出了一條最適合她自己的晉階之路，超凡脫俗，成就難以估量。

    “真會給我驚喜啊?！彼偷托@。

    藥師蓮華境在搖晃，地動山搖。

    周遭的紅霧絲絲縷縷掠向巨蓮，像水蛭一般纏上去，陰風(fēng)呼嘯，那些無面的樹臉發(fā)出了尖利的‘嗚嗚’聲，層層疊疊的陰風(fēng)和哀嚎直襲寧青青，想要干擾她的動作。

    謝無妄回眸瞥了一眼。

    唇角笑容溫柔，卻有種說不出的冷煞。

    長袖微動，冷白如玉的手輕輕一翻——

    恐怖至極的威壓蕩過四野，無影無形，像有厲風(fēng)透體而過，又像是沖擊波將一切摧毀殆盡。

    事實上，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極其靜謐的一瞬之后，所有藤蔓都蔫蔫地垂搭下來，風(fēng)停聲歇，連山體都不再晃動。

    寧青青全力施為，將紅色蓮霧盡數(shù)吸收。

    她漸漸便發(fā)現(xiàn)了玄機。

    這些紅色蓮霧中，蘊藏了詭異的毒素。它可以放大心中的情緒，勾起原始的進(jìn)食和繁衍沖動，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著中毒者，將心中的情緒如實地宣泄出來。

    “哇哦！”

    寧青青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謝無妄一問，自己就傻乎乎地告訴他自己是蘑菇了。

    也難怪音朝鳳這么容易就供認(rèn)了犯罪事實。

    毒霧迅速被吸收，巨蓮漸漸恢復(fù)了青碧的顏色。

    它的質(zhì)地像絲又像玉，蓮脈之中流光絲絲縷縷地來回輸送，十分賞心悅目。

    蓮瓣緩緩向四周展開，清香的蓮子氣息與純澈的清心蓮霧一起裊裊飄向四下。

    寧青青收回菌絲，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戳了戳面前巨大的蓮瓣。

    “嘩——嘩——”它沖著她輕輕擺動。

    四周幻象漸漸崩潰，只余一朵碧蓮靜靜懸在池中。

    謝無妄靠近寧青青，正要攬過她小巧的肩膀，便聽到她在一本正經(jīng)地對這朵藥蓮說話。

    “我?guī)土四愕拇竺?，你很喜歡我對不對？”

    “嘿嘿，我也喜歡你呀！你又香又漂亮！是我見過最美的蓮花！”

    “嗯……不用你夸我都知道，我也是最漂亮的蘑菇！”

    謝無妄垂眸淡笑，手指蜷回，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身影。

    她喜歡和動、植物說話，不止，她還會對著石頭、靈寶絮叨，甚至向玉梨苑傾訴心事。

    思緒驀地一滯，他下意識地再一次想起了她蕭瑟的背影——她離開的時候，會不會對那座院子說什么？

    會說什么呢？

    腦海中忽然便浮起了她傷心的聲音。

    ‘離開家，我一定不習(xí)慣。沒了我，你會習(xí)慣嗎？’

    他非常了解她，念頭一起，他便清晰地感覺到，這是她會說的話，而且有極大的可能，這便是她當(dāng)時說過的話。

    心臟像是被針尖刺了一下，他微蹙長眉，抬手覆向她的肩，準(zhǔn)備打斷她和藥蓮說話，也阻止自己繼續(xù)深想。

    指尖剛觸到她的衣裳，便聽到她一本正經(jīng)地對藥蓮說：“既然我們相互喜歡，那便來試試繁殖吧！”

    謝無妄：“？？？”

    只見這朵極不長眼的青碧巨蓮愉快地?fù)u晃著蓮瓣，哪怕不懂植物語的謝無妄，也能看出它的意思——

    樂意之至。

    看著寧青青張開雙臂撲向蓮瓣，謝無妄身體快過了腦子，一把拎住她的后脖領(lǐng)，將她揪了回來。

    寧青青：“？？？”

    “你要做什么？”他的聲音隱有一絲不穩(wěn)。

    下意識地把人拎回來之后，他忽然意識到，就算真讓她撲上去，她也做不了什么。

    寧青青不解地看著他：“繁……”

    yingying的手指摁住了她的唇。

    雖然知道她做不了什么，但意識到她想做什么，他仍是有些氣息不穩(wěn)。

    氣笑了。

    “不可以。”他咬牙切齒。

    她的黑眸中清晰地浮起了兩個問號。

    謝無妄閉了閉眼睛。

    他知道她此刻認(rèn)知錯亂，無法正常地向她解釋，于是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你已經(jīng)有道侶了，不可以朝三暮四?！?/br>
    “哦……”寧青青茫然地點點頭。

    她偏著頭，認(rèn)真思索。

    謝無妄長眸垂下：“阿青想要孩子？”

    “嗯！”她不假思索地彎起了眼睛。

    同為蘑菇，他自然明白噴孢子的快樂。

    謝無妄的眸色徹底掩進(jìn)了陰影之中。

    從前，她隨口向他抱怨過，她說他總是在外面忙正事，她自己在家中十分無聊，若是有個孩子陪伴便好了。

    他只笑著撫她的頭發(fā)，不置可否。

    他是不會要孩子的。他不會讓自己留下這樣的破綻和軟肋。

    況且，修真之人性命悠長，等到小兒羽翼豐滿、進(jìn)無可進(jìn)之時，自然會將目光投向他身下的至尊之位。人性，總是如此。

    外敵尚且殺之不盡，又何必自找麻煩？

    她看不懂他的心思，以為他默認(rèn)了提議，嬌俏的面龐又羞又喜，那一日，她比往常主動百倍，像一條入骨吸髓的藤蔓一般，纏得他眸色深過一遭又一遭。

    他很愉悅，又深知永遠(yuǎn)不可能滿足她的要求，出于補償，他將自己的涅槃骨融在蘑菇中，送給了她。

    在那之后，他行事更加小心。

    那些灼熱的情愫在離體之際，必會被他用極焰焚毀，絕不留下后患。

    她并不知道。

    修真之人本就子嗣不易，她從未懷疑過。

    此刻，看著她單純清澈、充滿了向往的眼睛，他不禁恍惚了片刻。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一日他帶人回來，她眼睛里陡然熄滅的光。

    那束回光返照一般的光芒，短暫地灼入他的眼眸，如曇花一現(xiàn)，在那之后，再也沒有重新點燃過。

    倘若此刻拒絕她……

    一向強硬不可撼動的理念，略微動搖分毫。

    他遲疑一瞬，低低地道：“……再說吧?！?/br>
    于他而言，這已是可怕的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