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日，她已摔了七八跤，卻連他一片衣角都摸不著。

    為了能來到他的身邊，她聽從義父的吩咐，讓繡娘在自己額心繡了紅梅，一針一針，多痛?。「冻瞿敲创蟮拇鷥r(jià)，總不能換個(gè)兩手空空吧？

    再這么拖下去，等到那個(gè)道侶回來，事情只會更加糟糕——一定要快點(diǎn)讓道君嘗到自己的滋味才行，多年專為男人精心調(diào)教出來的身子，只要他碰上一次，必定能叫他食髓知味。

    就差那么一點(diǎn)！便能成為人上之人！

    她銀牙暗咬，目光漸漸落到了窗中的男人身前。

    他難得回院子，每次回來，大半時(shí)候都在看那盆蘑菇！

    若是……若是……若是沒有它，他的目光是不是就會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呢？

    念頭一起，便如百爪撓心。

    她緩緩抬起頭，發(fā)現(xiàn)今日的陽光異常燦爛。

    蘑菇那種東西，經(jīng)不得曬吧？

    她斂著眸，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恭順。

    看著男人踏出正屋，她急急迎上前去，柔弱體貼地開口：“道君，夫人還不回來么？要不然妾身去向夫人好生賠個(gè)不是，讓夫人消消氣，別再與道君鬧別扭了。這般下去，不是要讓天下人恥笑么，多損道君的顏面哪?！?/br>
    “莫要多事?！彼麥厝岷ΓZ氣也無不妥，但不知為什么，三伏天里，竟讓她莫名打了個(gè)寒顫。

    “是。”她溫順地垂下頭，露出白皙的后頸，以及背上大片肌膚。

    他卻一瞬也未駐足，徑自離去。

    若是旁日，她少不得要失望委屈，不過今日看著他遠(yuǎn)去，她卻是興奮地掐住了掌心，壓下劇烈閃爍的眸光。

    倘若沒了蘑菇，他放在掌心把玩的，便該是自己的好身段了……

    只是，那蘑菇在正屋。

    前幾日，她曾試著穿上一件半透明的衣裳，悄悄接近正屋，想要爬到他的床榻上。

    不想才到門口，便被他似笑非笑地?cái)r了下來，當(dāng)時(shí)他語氣溫和，開玩笑一般說，踏進(jìn)去會死。

    這個(gè)男人的心思她不敢仔細(xì)琢磨，雖然并不覺得進(jìn)去就會死，但她知道忤逆他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便沒敢以身試法。

    今日，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白玉山道盡頭，腦海中翻騰的念頭越來越強(qiáng)烈，根本按捺不住。

    她的心臟怦怦亂跳，趁他不在，快速潛入正屋，伸出顫抖的手，捧住那只玉盆。只是悄悄曬一曬，一定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簌簌！”

    這朵蘑菇仿佛知道自己霉運(yùn)當(dāng)頭，整個(gè)帽子瑟縮起來，幾乎貼到了桿桿上。

    “總憋著，要憋壞的呀！”她輕笑著，將它捧了起來，嬌俏地旋了個(gè)身，“小蘑菇，我?guī)闳駮裉?！?/br>
    一回頭，便見陰影兜頭罩下。

    她險(xiǎn)些撞在了他的身上。

    “道、道、道君……”

    他溫柔地笑了笑，垂眸看她。

    “我口出之言，便是律法?！彼痪o不慢地道，“不要踏進(jìn)正屋，違令，當(dāng)誅。怎就不放在心上?！?/br>
    他的語氣毫無波瀾，就像在念誦一段刻在石碑上的，很無聊的字。

    廣袖一動，蘑菇落回他的掌心。

    “道君！”她花容失色，心跳凝滯。

    他轉(zhuǎn)身，平靜地將蘑菇放回原處。

    “簌簌！”它得意地展開了菌帽。

    可怕的直覺攫住了女子的心臟，她不假思索，將身上的紗衫猛地褪去，露出玉雪般的身子，嬌呼一聲：“道君饒命！奴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奴的身子，是精心……”

    他回眸，望了她一眼。

    就像在看一截毫無生氣的木頭。

    下一瞬，連人帶衣裳消失在烈焰之中。

    有那么一會兒，玉梨苑靜得像冢。

    謝無妄眉目不動，傳來了浮屠子，令他把整個(gè)庭院仔細(xì)清潔干凈，不得留下半絲異味。

    堂堂右前使憂郁地挪著圓滾滾的身軀，開始了掃灑工作。

    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這院中少了個(gè)人。

    清潔完庭院，聰明的浮屠子掂著胖手湊到了謝無妄面前，把自己的臉笑成了一只圓圓的金元寶。

    “道君，還有什么事兒要吩咐屬下去做？”

    謝無妄漠然瞥了他一眼：“莫要多事，跑到青城山說些不該說的話。”

    浮屠子立刻作揖勸道：“道君哪，屬下覺著，該是時(shí)候接夫人回來啦，少了夫人，這院子都沒活氣兒！再說夫人受了傷，可經(jīng)不起遷宗的折騰啊。道君與夫人鶼鰈情深，為那些子人與事別扭著，實(shí)不值當(dāng)！”

    謝無妄淡淡一哂，聲音輕飄飄地浮起來，如月光般寒涼：“用玉梨木養(yǎng)了三百年的小東西，都腌入味了，棄掉可惜，沒什么情不情深。”

    “是是是，那屬下這便動身前往青城山啦？”

    “急什么?！敝x無妄眸光冷淡。

    頓了片刻，才緩聲道：“明日再去。”

    “……噯！”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洗不白，他就是個(gè)唯我獨(dú)尊的狗。

    慢慢教狗子做人。

    這一屆男女主真是太難帶。

    第16章 蘑菇死了

    這是受傷后第七日。

    寧青青又做噩夢了。

    她看見自己走火入魔，身上長出一道道黑色魔紋，肌膚枯萎，渾身上下每一根發(fā)絲都在叫囂著對殺戮和血腥的渴望。

    她提著劍，悄無聲息地靠近師父和師兄師姐們。

    旁人無知無覺，都沒有意識到危險(xiǎn)正在接近，還在沖她笑。

    她控制不了自己在夢中的身體，急得失聲尖叫，然而無論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大吼，卻總也喚不醒夢中之人。

    喚不醒自己，也喚不醒別人。

    她眼睜睜看著劍尖刺向師父。

    ‘不——’

    師兄師姐們愣怔地看著她，誰也沒上前阻止。

    她用盡全力掙扎，然而無濟(jì)于事。

    利劍刺破皮rou的觸感清晰地傳到手掌。

    她從未有過這么絕望的心境，整個(gè)世界都像是灌滿了惡意，向著她沉沉壓下，她聽到耳畔的風(fēng)在‘桀桀’怪笑。

    劍尖繼續(xù)送出，糟老頭子錯愕的神色化開，他緩緩呲起殘缺的黃牙，沖著她笑。

    “沒關(guān)系的?！彼荽葠鄣乜粗醚凵癜矒崴?。

    ‘不——’

    眼前一花，寧天璽消失無蹤，被她用劍抵住心臟的人，變成了謝無妄。

    他眉眼溫柔，平靜地看著她。

    耳畔怪嘯的風(fēng)聲漸漸匯成了一個(gè)縹緲的聲音——

    [趁他沒有防備，殺了他！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傷害了你的心，還留他何用！負(fù)心賊就該去死！]

    寧青青心神劇震，拼命搖頭掙扎。

    風(fēng)聲變得扭曲詭異——

    [你不殺他，他又會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你能忍？與其他負(fù)你，不如你負(fù)他！]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私一點(diǎn)，扔掉虛偽的仁義道德，肆意妄為才是人生！]

    劍尖刺穿皮rou，觸到一顆堅(jiān)定跳動的心臟。

    [下不了手？沒關(guān)系，我來助你一臂之力！殺死他，殺死軟弱無能的自己，從今往后，再無人能欺你！]

    無論寧青青如何反抗，劍尖仍在往前推。

    ‘不——’

    她絕不會傷害師父，也絕不會殺死謝無妄。這樣的惡念，與她的本心背道而馳。

    她清楚地知道，這是邪魔之道！

    然而絕望的是，她根本無法阻止眼前這一切。

    劍尖已刺破心臟，謝無妄淡笑著，動了動薄唇：“沒關(guān)系的?！?/br>
    他與師父，說了一樣的話。

    ‘啊啊啊啊——’

    最后一刻，瀕臨崩潰的寧青青凝聚全力，將意念沉入胸腔，憑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厲，毅然自絕了心脈！

    繃到極致的細(xì)弦斷去，彈向左右。劇痛襲來，伴著無盡的輕快和解脫。

    身上魔紋散盡，她撒手扔開兇劍，緩緩向后倒下。

    寧死，不墮魔道！

    劇痛、冰冷與黑暗一起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