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擁著自己傾心戀慕的人,即將與他做最親密的事情,可她卻絲毫也開心不起來。 他一動不動,任她親吻。 半晌,她嘴巴都發(fā)麻了,他卻全無反應。 她漸漸有些心慌,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 他微闔著牙關,分明也沒使什么力道,卻與他那冷硬的心防一樣,向她豎起不可逾越的銅墻鐵壁。 她不知該怎么辦,唇漸漸有些發(fā)顫。 終于,他不咸不淡地開口:“阿青在敷衍?” 她睜眼看他,見他的黑眸清清冷冷,沒有半分意亂情迷。 在一起這么多年,他甚少喚她‘阿青’,每次只要涼涼吐出這兩個字,接下來便是要給她一記冷刀子。 ……阿青這是要走?勸你三思。 ……阿青,知足常樂。 ……阿青想聽假話了? 她心中一震,忽然意識到他其實什么都清楚。他看著她強顏歡笑,笨拙地用力守護她那一畝三分地,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她不舍得放棄的珍寶。 他的眸光平靜無波,被他這樣注視著,她感覺自己的心思仿佛全被剖了出來,攤在他的面前,任他審視。 他輕易便能看穿一切,他之所以縱著她,是因為她許諾過甜美的報酬,可是現(xiàn)在她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他不高興了。 她感到一陣狼狽。 她失措地摟住他的后頸,揚起臉來,想要堵住他的嘴,卻被他豎起一根手指,抵住了唇。不容抗拒的力道從他的手指上傳來,她被他摁到了枕頭里面。 他的唇角掛著一貫的淺淡笑容,嗓音飄忽,極好聽,卻讓她心尖發(fā)冷。 “這般不情不愿?!彼龡l斯理地問,“把我當什么了?” 她下意識地搖頭:“沒有……” 她是有些傷心,但是并沒有不情愿。 她只是從來沒有主動過。和他在一起,無論哪一個方面,從來都是由他強勢主導,她已經(jīng)習慣了被動地接受他給她的一切。 他淡笑著,涼涼看著她。 他的氣勢靜若深海,她仰頭望著他,忽然有種錯覺,自己立在沉沉蒼穹之下,獨自面對整個世界。 他,就像一個世界。一個強硬的、完美的、自成一體的世界。 而她,就是一只小小的螻蟻,站在天幕下,妄想著擁有整個世界。 一股悲涼從心頭涌上腦門,化成了冷冰冰的液體,無聲無息地順著眼角淌下。胸腔中一陣接一陣抽悸,尤其是修復元火封印時被焰氣震傷的淤積之處,此刻正抽搐著,火辣辣地躥動。 他微微垂頭,唇角勾了起來,嘆息:“這就哭了啊?!?/br> 她讀不懂他的語氣,像是憐惜,像是失望,又像是譏諷。 他抓著她的肩,將她翻過一面,摁在軟枕里面。 輕車熟路地解掉云霧紗,火一般的氣息落向她的后頸。 他的動作太過強硬,喚醒了她的身體記憶,讓她想起了她和他的洞房花燭夜。 新婚那夜,這個男人壓低了寒涼的聲線,在她耳畔溫柔地說著情話,他笑得比任何人都好看,神色溫存動人。但他的動作卻極其強勢、極其冷酷無情,他肆無忌憚地開闔征伐,就像是掠食者在奪取獵物的性命,毫不憐惜她的少不經(jīng)事。 極致的矛盾,讓她不知自己是夢是醒。痛得要命,卻又幸福得要命。 那時候,她以為他是愛她的,因為愛她,所以沖動了些、魯莽了些,她絲毫也沒怪他。 此刻想來,卻是如墜冰窟。 這個人,根本就沒有真實情愫。所有溫存都是假象,只是為達目的的手段而已,為的是他自己快活。 就像今夜,他定會不管不顧…… “啊!”她忽然痛呼出聲。 脊柱正中像是被烈焰灼穿,他一指點在她后背的xue位上,元火渡入經(jīng)脈,精準無誤地找到了內(nèi)傷淤積之處,絲絲縷縷開始疏通淤堵。 他沒動她,而是在替她治傷。 溫柔低磁的嗓音在身后響起:“乖,很快就好,稍微忍耐些?!?/br> 另一只大手揉了揉她腦后的發(fā)絲。 她腦袋一懵,一時之間,竟不知身體的戰(zhàn)栗是因為麻還是因為痛。 她是被封印上的火焰震傷的,他用更加強勢百倍的元火,一點一點焚盡了她體內(nèi)殘留的焰燼。渾厚精純的元火悉心撫觸她的致命要害,倘若他稍微失手,她的小命就會即刻葬送。 她知道他不會失手。她全然地信他。雖然他不愛她,但這個男人仍是全天下最可靠的人。 恐怖的元火在她心脈附近游移。 他若無其事地說著話,分散她的注意:“該撒嬌的時候,卻像個悶葫蘆。傷勢未愈怎不告訴我?” 委屈涌上她的雙眼,臉埋在軟枕中,漸漸濡濕一片。 治傷很疼,比淤積在胸間不去理會的時候要疼得多。原本它只是淤堵在那里,略有一點悶,疼也是悶著疼,不顯山不露水。 不像此刻,悶積在深處的沉疴全部袒露出來,一點點拔除,疼得尖銳分明。 此刻她已說不出話來,她伏在有些濕涼的軟枕上,微弱地喘息著,像一尾擱淺的魚。 她不知什么時候昏睡了過去。 睡夢中全是他帶給她的疼痛,很真實,很有安全感。至少她清楚,這份疼痛不是傷害,而是治愈。 迷迷糊糊之間,她仿佛聽到他在耳畔低沉絮語。 “阿青長大了,不過還不夠。再懂事些,我會更喜歡?!?/br> “阿青,我待你,已是仁至義盡?!?/br> 她的身體無意識地戰(zhàn)栗了幾下,像是在回應他。 * 寧青青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體有些虛弱,胸腹之間沉疴散盡,一片空空茫茫。 她探了探身邊,床榻是冷的。 謝無妄已離開多時。 視線一轉(zhuǎn),看到他的劍、法衣和乾坤袋都放在床榻旁邊的精致木臺上。他把蘑菇也挪了過來,它被喂過了,此刻精神飽滿,正懶洋洋地搖晃著帽子,和那幾件靈寶雞同鴨講地玩耍。 一派歲月靜好。 她緩緩起身,把他的仙劍搬過來,橫于腿上。 他的劍名叫‘龍曜’,通體烏黑,極沉,就連劍身也紋滿了古樸的焰痕。它煞氣極重,據(jù)說被謝無妄斬殺的妖獸,獸魂全都拘在劍中。龍曜一出,三界無人不膽寒。為了照顧旁人的情緒,謝無妄極少在人前令兇劍出鞘。 不過和寧青青在一起時,這把劍乖覺得不得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只要她拿起龍曜,它的重量就會減輕許多,像是體貼她,生怕她累著一樣。 此刻,這把能夠劈山斷海的兇煞仙劍老老實實躺在她的腿上,輕得就像一個空劍鞘。 寧青青心頭微暖,輕聲一嘆,將手覆在劍上,渡入微弱五行白芒,緩緩淌過整個劍身,替它修補缺損。 她能明顯感覺到它在歡欣雀躍,愣不得蹭到她身上,像蛇一樣貼著她撒嬌。 “你是兇劍,注意你的氣勢。”她收回手,一本正經(jīng)地叮囑它。 此劍就快要成靈了。若是凝出個妖嬈纏人的劍靈的話,謝無妄恐怕會把它送去回爐重造。 龍曜發(fā)出微弱的劍鳴,嚶嚶嗡嗡,像是小孩子不滿的嘀咕。 寧青青嘆了口氣,取過他的法寶和法衣,挨個打理了一遍,然后放回床邊的木臺上。 這幾個家伙和她的蘑菇感情很好,放在一處,總會極慢極慢地蹭過去,擠成一堆。和靈寶們在一起時,那朵懶蘑菇也愿意把腦袋搖晃得更厲害一些,就像夫子搖頭晃腦教導一群傻小子。 每次看著它們,寧青青都會有一種謝無妄的孩子和她的孩子在親密相處的錯覺。 她和他,早已有太多部分融在了一起,要割舍無異于剔骨剜心。 “錚——” 龍曜劍忽然爆發(fā)出恐怖的煞氣,劍身重重一震,向她示警。 下一瞬,“轟隆”一聲巨響在頭頂炸開,庇護玉梨苑的結(jié)界爆出刺目的光芒。 “滋——嚶——” 寧青青一掠而出,舉目去望。 只見一只巨大的黑色魑龍之爪,深深嵌進了結(jié)界之中,就那么斜斜地懸于庭院頂上,滿懷惡意地指著她。蛛網(wǎng)般的裂痕向著四方擴散,如琉璃將碎。 心臟砰地一跳,她心驚膽寒,望向那只破碎龍爪。 扎入結(jié)界的石質(zhì)龍爪從根處斷裂,截面光滑如鏡。 這是……乾元殿殿頂?shù)镊锡垺?/br> 寧青青愕然望向崖頂,只見那黑沉如巨獸的乾元殿,竟然被人生生削去一角。 居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強敵來襲?! 寧青青心臟亂跳,手足冰冷。她來不及思索,急急掠回屋中,將謝無妄的劍和法衣囫圇塞進乾坤袋,送往圣山頂! 她的身體虛弱乏力,掠至山巔,氣息已全然紊亂。 她顧不上調(diào)勻一口氣,一掠掠上缺了角的巨殿殿頂。 神念疾疾向下一掃,她怔在了原地。 只見巨殿前的空闊廣場上,謝無妄正與一名白衣劍仙對峙。 本該被送得遠遠的云水淼,此刻正瑟縮在謝無妄的身后,楚楚可憐地受他庇護。 寧青青的胸腔,忽然像是開了個口子,嗚嗚地灌進冷風。 殿頂真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