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靈玉凜然,抬頭把鏡臺前的人看一眼:“皇后是殿下的母親, 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庇護殿下,今日褚駙馬不是贏了比賽嗎?按照賭約,和談一事該由大鄞說了算,皇后一定會竭力說服官家,不再讓您去大遼和親了!” 賢懿低頭把玩著那把蝴蝶蔓草釵,用釵尖在掌心處結痂的傷口上來回劃弄:“這已經不是和不和親的事了?!?/br> 靈玉一震。 賢懿慢聲:“我知道我現(xiàn)在很壞,很惡毒,很無法無天??墒牵揖褪窍雺囊淮?,惡毒一次,無法無天一次。靈玉,你知道這些年來,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嗎?” 靈玉駭然。 瑩潤的血珠從被撬開的血痂底下冒大,順著那猙獰的紋路往下流淌,賢懿把手掌豎起來,讓那血一次淌個夠。 “我最后悔的就是,當我明白我可以作惡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br> ※ 戌時三刻,前殿宴散。 今夜遼使興致的確很低,筵席上,除推杯換盞以外,從頭到尾一字不提合約相關。官家因褚懌大捷龍顏大悅,十分給面子地也對合約一事暫避不提,一場筵席結束時,時辰尚早,但遼使這邊的悶酒已喝老高。 耶律齊算是一群人里難得清明的,離開大殿后,屏退左右,徑自去花園里散心。 剩余幾個遼使見狀,知道主子心情差極,萬萬不宜再去觸霉頭,留下一個在外等候后,便各自回屋去。 素月懸空,清輝如水,花園外,無數(shù)夏蟬蟄伏在婆娑樹影里放聲大叫,那名留下的遼使本就喝得有六分醉,給四周聒噪的蟬聲一吵,腦袋越發(fā)脹痛欲裂。 正低著頭拼命地往太陽xue兩側按,耳后突然響起個聲音:“請問閣下可是遼國的貴賓?” 那遼使轉頭,皎白月色里,一身量瘦小的小內侍正朝他行禮。 遼使甩了下頭,視線略清晰后,板臉道:“作甚?” 小內侍道:“小的奉貴國小王爺之命前來請貴賓去絳云軒中一敘?!?/br> 遼使一聽是奉耶律齊之命,臉色稍霽幾分,轉念又感覺有點古怪——小主人分明剛剛入園不久,怎么一下就到那什么軒去了? 難不成是花園里的軒? 遼使云里霧里,不及深思,小內侍已上前帶路,遼使只得跟上,乍一抬腳,酒氣上涌,腳步竟十分虛浮,一個趔趄往前栽去。 小內侍下意識來扶,遼使抓住他手臂,只覺纖細無比。這大鄞的人就是這樣,一個個瞧著都菜雞似的弱不禁風,就連那褚大郎君也不過有他們契丹壯士的半邊大,可偏是如此,還讓他贏了今日的賽局…… 遼使想起這茬,痛心疾首,厭惡地把那條小胳膊一扔,悶著頭往前走。 小內侍暗暗揉著胳膊,領人往前,目光轉動時,臉色驟然一白。 花園斜對角,一人從大殿石基上走下來,小內侍極快偏開臉,腳步加快。 褚懌站在殿前石基上,瞇著眼往前方一看,眉峰微蹙。 花園外,一名醉意酩酊的遼使跟著個大鄞的小內侍往東而去。褚懌眼神審度,從遼使看到小內侍,視線下移時,在小內侍那雙匆忙的小腳上定住。 身后是賓客四散的宴廳,喧嘩聲此起彼伏,褚懌拾級而下。 綴錦閣亦在東,容央此刻應該快歇下了,褚懌心念起伏,循著前面兩人跟過去,及至拐角處,被一名等候在樹下的宮女截下。 “參見駙馬?!睒溆皾庵?,宮女頷首屈膝。 褚懌緩緩駐足,乜去一眼:“何事?” 宮女垂著頭:“嘉儀帝姬在絳云軒內備了薄酒,特命奴婢前來延請?!?/br> ※ 綴錦閣。 闃靜的墻角傳來微弱貓叫,一聲勝一聲哀怨凄涼,守在屋外的宮女探頭張望,不明白這行宮中怎會有夜貓。 難不成是從珍禽園里跑出來的? 正納悶,那聲音越叫越大,越叫越慘,宮女往屋內看一眼,惴惴不安地循聲而去。 與此同時,一前一后的兩道腳步聲穿過樹影,悶頭而行的遼使越走越暈,恍惚感覺四周似乎并不是什么花園時,人已被領至一扇門前。 遼使抬頭,注視著這扇燈火昏黃、雕花精美的門,越看越懵。 小內侍上前把門打開,微微側身:“小王爺在里面等候,貴賓請?!?/br> 胃里突然一陣翻涌,遼使捂嘴按捺住嘔吐的沖動,皺緊眉頭,抬腳跨入屋中。 小內侍扇去空氣里惡臭的酒氣,冷笑著把屋門關上,轉頭往四下打量兩眼,極快離去。 ※ 賢懿把那支蝴蝶蔓草釵插入云鬟,對鏡觀看兩眼,開口道:“確定人沒走?” 小內侍笑道:“帳中那么絕色的一個美人在,換哪個男人能挪得動腳?何況酒壯慫人膽,那遼使又不知帳中的是帝姬,只怕眼下已經……” 靈玉侍立旁邊,絕望地閉了閉眼,賢懿挑唇一笑,眸中卻極盡冰寒。 “去把衣服換了,該到我們登場了?!?/br> 小內侍應聲而下。 賢懿的住所和綴錦閣就相隔一座庭院,因是內眷的居所,巡邏的禁衛(wèi)統(tǒng)一布防在外圍。一刻鐘后,賢懿領著人大張旗鼓步入綴錦閣,先前被支開的宮女急匆匆上前來行禮。 賢懿道:“近來總失眠,今夜實在睡不著,我來找jiejie聊聊天?!?/br> 宮女朝一燈如豆的屋內看去一眼,赧然:“回稟帝姬,這個時辰,我們殿下大概是睡了?!?/br> 賢懿舉步入內:“沒關系,jiejie疼我,知道我來,一定會起來陪我的?!?/br> 宮女駭然,下意識去攔,又被賢懿氣場所震,畏手畏腳,猶豫間,賢懿腳下生風,眨眼迫至門前。 “帝姬……不可!”眼看其要破門而入,宮女挺身去攔,被巧佩一把拉開:“你干什么?沖撞了帝姬,可擔待得起?” “不是……” 宮女神慌意亂,巧佩尖牙利嘴:“不過是跟嘉儀帝姬敘敘話,你怎么這般阻攔?難不成是嘉儀帝姬屋里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巧佩把聲音揚高,替賢懿上前把屋門推開,宮女大驚失色。 賢懿高聲道:“jiejie,叨擾了!” 一行人風風火火闖入屋內,夜風沖卷,滿地凌亂的外袍、綾褲不堪入目。賢懿眸中生芒,大步走至床前,噙著冷笑,伸手把帳幔一拉。 一陣陰風卷高紗幔,帳中人一襲松松垮垮的雪白中衣屈膝席坐,掀起眼皮。 賢懿大震,整個人如被雷電劈中。 靈玉、巧佩魂飛魄散,慘白著臉跪倒下去。 趕入室內的一眾宮人噤聲屏息。 褚懌散漫地把中衣拉好,擋住大片胸肌,對上賢懿那雙震愕的眼,冷然:“帝姬好教養(yǎng)?!?/br>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改文,是因為那個片段偏離了大綱,很理解大家想看容央和褚懌醬醬釀釀的心情,但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走(該副本中的圓房計劃不變)。 目前的劇情可能不符合一部分小天使的期待,只能跟這部分的小天使道歉了,祝愿小天使遇上更好的故事。 以及,九十度鞠躬感謝愿意留下來的小天使,能被理解和喜愛,對一個小作者而言,真的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事。 謝謝你們帶來的幸福。 本章依舊送紅包 ̄ 第49章 、善后 賢懿面無人色, 難以置信地瞪著面前一幕,從頭到腳如被嚴冰封凍。 褚懌的眼神便是那九尺寒冰,一刀一刀, 把人剜得體無完膚。 賢懿渾身顫抖,驚恐中, 雪青自外趕來, 大喝道:“你們這是做什么?就算是官家和皇后駕臨,也該先由宮人通報,恭穆殿下不過是帝姬,憑什么深夜私闖我們殿下和駙馬的寢閣?!” 賢懿三人百口難辯,巧佩貫來伶俐, 然此刻在褚懌的威壓之下, 喉嚨直如被人扼住一般, 半天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饒是靈玉磕頭道:“駙馬恕罪!我們殿下本無意沖撞, 只是以為嘉儀帝姬尚未就寢, 急于求見,是以冒犯……一切都是奴婢的錯, 奴婢這便把帝姬帶走!” 賢懿繃緊的下頜不住發(fā)抖, 瞪紅著眼, 突然掉頭四看,靈玉自知她在尋找什么,再不敢任其放肆,上前把她拉住:“殿下, 快走罷!” 賢懿目眥欲裂, 看回帳中那雙冰冷的眼,在靈玉、巧佩的拉拽之下憤然不甘地去了。 三人去后,雪青驅散室內宮人, 繼而跪倒在褚懌面前:“奴婢護主不力,請駙馬責罰!” 今夜乃荼白當值,伺候容央沐浴完后,雪青便回屋休憩了,如不是被褚懌派人來叫醒,根本不知道今夜閣中竟會發(fā)生如此驚心動魄的事! 血濃于水的姊妹,就因為替嫁,朝夕間變得如此兇殘惡毒,雪青越想越恨。 褚懌坐在帳中,聲音依舊沒有溫度:“去把李將軍請來。” “是!”雪青應聲而下。 ※ 綴錦閣外,一行人步履匆匆,賢懿突然掙開二人,大步流星往外而去,靈玉、巧佩慌忙去追。 及至小湖邊,賢懿急急收住腳步,對著月下湖波急喘。 巧佩上前:“殿下……” “啪——” 賢懿反身一個耳光,打得巧佩眼冒金星,跪下后,捂著臉,眼淚迸出:“殿下!” 賢懿怒瞪著她,森然道:“人呢?那遼人呢?” 信誓旦旦地來跟她稟告,什么人已入屋,什么絕不會走,而等她信心十足地趕過去抓jian時,那遼國使臣就變成了趙容央的駙馬,成了一對正兒八經的夫婦在帳中顛鸞倒鳳…… 燭燈后,褚懌那件松垮雪白的中衣、那雙鋒利的眼眸再一次浮至目前,賢懿只感覺通身血液冰冷,又感覺所有的氣血都在一陣陣地往上激涌,直頂腦門。 巧佩含著淚迭聲請罪:“奴婢真的是親自把遼使送進嘉儀帝姬屋中的,奴婢也不知道為何褚駙馬會……殿下,這真的不是奴婢的錯,這……” “別說了!”靈玉緊張地環(huán)目四看,勸諫賢懿,“殿下,外面人多眼雜,我們還是回去吧!” 賢懿胸脯起伏,吩咐道:“你去查一下,我們派去攔截褚懌的那個宮女去哪兒了。” 靈玉猶豫,放心不下巧佩在這里伺候。 賢懿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快去。” 靈玉閉眼,終是無法違逆,領命去了。 靈玉去后,巧佩依舊伏跪在地,不敢動彈,賢懿站在湖邊,對著水中波光粼粼的月影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