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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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懌攏著眉心,深吸一氣想調(diào)整調(diào)整,不想一吸之后,臉色更沉。 思來想去,還是下床了。 容央驀地坐起來:“你干什么?” 褚懌把鞋穿好,聞言略頓一頓:“起夜?!?/br> 容央狐疑,眼盯著他站起,把衣架上的外袍扯下來披上,信步往外去了。 ※ 褚懌走至院中,在最為素凈的梧桐樹下猛換幾口新鮮空氣后,昏沉沉的大腦總算恢復(fù)了幾分清明。 月懸中天,繁星閃爍,檐前宮燈照著岑寂的小院,幾分清寒,幾分寧謐。 褚懌雙臂環(huán)胸,倚在梧桐樹下,眼盯著主屋里那扇樹影橫斜的窗柩。 床帳里,那姑娘紅著臉、瞪著眼的模樣仍在目前,分明是個稚嫩的羞臊樣兒,又偏要故作鎮(zhèn)定老成。 因為不服氣,不甘心,就故意來勾他。 要他服軟,要他臣服,然后再要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褚懌想著她往自個身上蹭的那樣子,唇峰揚起。 下一刻,又想起提及昨晚時她明顯的抵觸畏怯,笑意終究又散去。 身上的疤大多是陳年舊疤了,就是最瘆人的肩胛那塊也差不多愈合了三年,照理說,夜里看著應(yīng)該不嚇人了才是。 怎么偏就能把她嚇成那樣? 褚懌納悶,轉(zhuǎn)念想想,也是,就她那副軟得跟春水似的身子,哪一塊都是嬌皮嫩rou、吹彈可破。 這樣美好的身體,又哪愿意跟一副千瘡百孔的軀殼相融呢? 褚懌對著地上剪影自嘲一笑,少頃后,終是戀戀不舍地離開樹下,視死如歸般回屋去了。 ※ 外間的小案上還擺著今夜剩下的糕點,改用三個彩繪瓷盤分別盛著的,褚懌看過去,視線定格在那盤所剩無幾的山楂糕上。 倏而上前。 燈火晦暗,一盤紅彤彤的山楂糕被照得色澤黑沉,褚懌手指幾次抬起又放落,終于還是先吃了一塊蜜糕墊底,然后才拈了塊山楂糕極快地往嘴里一塞。 咬開后,酸意如潮沖擊四肢百骸,褚懌眼皮抽筋,閉著眼吞完后,大腦一片清爽。 如此,方迎著那盤桓不散的香氣往里走去。 月華如水,重紗疊帳里半明半暗,小小的人朝里躺著,被衾掖在胸下,如墨的發(fā)散得滿床。 褚懌把外袍掛回原處,放輕腳步走至床邊,里面的人依舊背對著他,毫無動靜。 睡了? 褚懌揚眉,便欲脫鞋上床,低頭一看枕邊那一撮撮散亂的長發(fā)。 “……” 再一細(xì)看那唯我獨尊的睡姿。 “……” 腦仁又有點開始發(fā)脹了。 褚懌五體投地,靜默片刻后,彎下腰把那些青絲一撮撮地?fù)熳?,最后就著一小截被衾在床邊勉強躺下?/br> 躺完后想 這他娘的是圖什么?。?/br> ※ 婚后第三日,駙馬都尉攜帝姬回宮謝恩。 一早,盛衣嚴(yán)妝的嘉儀帝姬坐在鏡臺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審視”鏡中的臉。 荼白、雪青伺候在邊上,屏氣噤聲。 自前夜“同床各夢”后,嘉儀帝姬和駙馬都尉的“誤會”“恩怨”非但沒解,反而呈愈演愈烈之勢,究其緣由,除次日帝姬醒后發(fā)現(xiàn)枕邊空無一人外,還包括當(dāng)天整整一日,駙馬再度不知所蹤。 導(dǎo)火線,則是夜闌更深后,書齋那邊傳來的一則消息 今夜,駙馬就不來主屋就寢了。 荼白至今還記得當(dāng)時帝姬在主屋里雷霆大發(fā)的場面。 熒煌燈火下,青衫透玉肌的美人寒著眸,揚著唇,一字字道:“自今日起,誰敢讓那人踏入主屋一步,便是與我為敵?!?/br> 重溫這一幕,荼白背后一凜,正心焦,耳畔忽然有人輕飄飄道:“美嗎?” 荼白回神,同雪青一塊點頭如搗蒜:“美,美極!” 點點碎金照亮鏡面,美人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兩邊笑靨珠鈿點綴,襯著一雙豐滿丹唇,于端麗之外,平添一分鮮美。 容央滿意一笑,把目光自鏡中斂回,閑閑投往窗外:“他等多久了?” 荼白吞口唾沫,想起那位被晾在外邊的駙馬爺,同情地道:“回殿下,駙馬已在院里候了一個多時辰了?!?/br> 褚懌一貫早起,今日照舊卯時剛至就在書齋小院里練了拳,因回宮謝恩之故,辰時一刻就衣冠周正地入了主院來,哪想在屋外一等,就等到了眼下。 荼白看一眼窗外日頭,這八成都快日中了。 雖然官家今日不罷朝,入宮后,八成也是午膳時方能一見,可這樣地怠慢拖延,多少還是會給人留下詬病之處。 難道為氣一氣那不解風(fēng)情的駙馬,殿下都不惜折騰自己的聲譽了? 荼白匪夷所思,再度為這二人緊張的關(guān)系猛捏一把汗。 殊不知,這刻意的拖延,于嘉儀帝姬而言,實在是個萬般無奈之下的一石二鳥——既氣一氣屋外那不識好歹的男人,又避開呂氏那起模畫樣的關(guān)心慰問。 因而聽得目的達到,當(dāng)事人心中半是心虛,又半是痛快,最終還是痛快壓過心虛,懶洋洋起身道:“那便走吧?!?/br> 此刻,梧桐樹下,心焦如焚的百順正在褚懌跟前“匯報軍情”。 聽得“都放話從此以后不讓您進主屋”一句,褚懌眉微揚,目光投至半開的軒窗內(nèi),唇邊似有一抹笑。 百順急得拍大腿:“您還有心思笑!” 褚懌伸手在他腦袋上一按,上前,放話那人已從屋里出來了。 時辰已是日上三竿,濃艷春光鋪灑庭院,嘉儀帝姬盛裝艷艷,依舊走在雪青所撐的那把緋色小傘下。 褚懌止步,兩人相對而立。 春暉里,男人眼神依舊直截,因為光線照射,眼微瞇,那漆黑的瞳仁里隱約像有焰火涌動。 容央一瞬間想起那一夜,又想起他眼神從來如此囂張,不知敬畏,不會服軟,心底火氣漸漸燃將起來。 “很好看嗎?”忍不住冷臉懟去。 褚懌眸微凝,點頭。 “……” 容央氣結(jié),別開微紅的臉,陰陽怪氣:“那也不用一直盯著看吧?” 褚懌:“……” 容央翻完白眼,挺胸走開,褚懌無聲一哂,上前,突然伸手在雪青所撐的那把傘柄上一抓。 雪青一震,下一刻,傘被褚懌拿走。 風(fēng)卷花葉,晨光炎炎,高高大大的男人一手負(fù)在腰后,一手傾斜傘面,替身邊小美人遮著艷陽。 雪青、荼白怔忪在后,一時竟懵了。 ※ 彼時,福寧殿內(nèi)。 呂皇后仍舊如平日峨眉淡掃,端端靜靜地坐在羅漢床上,剝著剛從陜西臨潼進貢上來的天紅蛋石榴。 官家還在崇政殿里上朝,估摸至少得半時辰方散,這石榴是他最愛吃的水果,也是吃起來最麻煩的。 記得頭回給他剝時,還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午后,春過夏至,殿外日頭晃眼,他從齊皇后那兒負(fù)氣而來,忍氣吞聲的模樣,像極一個被母親訓(xùn)斥后的孩子。 “你竟也會剝這個?”入殿后,他指著她手邊剛剝了幾顆的一碗紅石榴,眼底冒光。 “石榴罷了,妾既愛吃,又怎么不會剝呢?” 他哼哼,抓起那一把塞進嘴里,往邊上一坐,孩子氣一貫到底:“朕就不會。” 她忍不住笑,笑完又忙噤聲。 他卻已瞥見了,很是得意地?fù)P眉:“笑?日后,這活計就交給你了?!?/br> 話雖如此,卻到底只給他剝了那一回。 齊皇后氣消,愿意親手給他剝石榴了,他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又哪里還記得,偏遠的長秋殿里,爛掉了多少碗紅燦燦的石榴rou呢?…… 渺遠思緒被一股惡心截斷,呂皇后干嘔起來,伺候邊上的剪彤忙上前撫她后背,蹙眉勸道:“娘娘懷這一胎不易,眼下正是該仔細(xì)將養(yǎng)的時候,這些瑣事交給奴婢就好,又何必親力親為?” 呂皇后捂著胸平復(fù)下來,微笑著推開剪彤:“如果事事都可替代,世間又還有什么情意可言?” 剪彤欲言又止,呂皇后笑,看那一碗石榴粒也差不多了,揩了手,道:“罷,一會兒嘉儀和駙馬就該到了,去把我備著的禮取來吧。” 剪彤眉心更一蹙,猶豫道:“娘娘,您當(dāng)真要把那物件送給嘉儀殿下?那可是夫人留給您唯一的念想了?!?/br> 呂皇后初入宮時,父親呂政和不過是八品太常博士,母親崔氏更是尋常商賈之女,和所謂權(quán)貴半點沾不上邊。剪彤口中的“物件”,乃是入宮前夜崔氏給呂皇后戴上的一個翡翠玉鐲,乃崔氏祖?zhèn)髦?,雖不比宮中玉器價值連城,卻是母親對女兒一片最誠摯的不舍和祝愿。 如今六帝姬也大婚在即,這樣意義非常的東西,不留給親生血脈,卻送給一個十多年來連正眼也極少給自己一次的帝姬,實在讓人心中難平。 呂皇后神態(tài)藹然:“我家境平平,入宮這些年來,雖頗有些體面的賞賜,但跟官家捧在手心的嘉儀比起來,豈不是小巫見大巫?況她自小錦衣玉食,珠環(huán)翠繞,又哪里是個缺奇珍異寶的?也只有那東西有點分量,能聊表心意了?!?/br> 剪彤擔(dān)憂:“可如果給六姐知道,只怕是會徹底寒了心啊……” 因為和親大鬧,六帝姬賢懿已經(jīng)被官家罰了禁足,如果再得知母親竟連祖?zhèn)鞯男盼锒疾辉噶艚o自己,豈不要萬念俱灰去? 呂皇后眼睫微垂,眉間也有郁色,語氣卻不容置喙:“‘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静皇前哺蛔饦s的命,即注定受苦受難,那就一受到底吧?!?/br> ※ 今日朝堂上政事頗多,官家從紫宸殿下朝時,嘉儀帝姬和駙馬都尉已在福寧殿里恭候多時。 想著嘉儀跟呂皇后素來不親近——盡管多年來呂皇后一直在努力親近她,官家步伐不由放快,大步流星趕至福寧殿時,額頭都滲了一層薄薄細(xì)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