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林靜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

    “讓我看看。”林靜仰頭看著他，低聲問著：“楚明淵，別人不能為你療傷，我都不可以嗎？”

    楚明淵低頭看著她，房間里沒有開燈，還拉了窗簾。幽微的光線里，她臉上褪去了平日里的高傲冷峻，露出原本柔軟的樣子，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和那年夏天摔進他懷里的阿靜，一模一樣。

    從頭到尾，這都是他的阿靜。她和赤狐妖說得都沒有錯，這就是他捧在心尖的人。

    可越是捧在心尖的人，他越不想給她看到他的傷。

    太難堪了，他多么希望，他在她面前的形象能再好一點，體面一點。哪怕不是什么絕代英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是個冷峻孤僻的督察，哪怕只是個普通的男人，只是一個符號，叫做“男性”。

    也遠遠比一個會“饑不擇食”的禽/獸要好得多。

    “你亂想什么啊?！绷朱o抓著他的手腕，沒有放開，她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說：“你還想什么難堪??？至少，這比我想的情形好多了。我最兇、最無情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最難堪的身世是你揭穿的，現在，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都不會比最初恢復記憶的時候，更難堪了?！?/br>
    好像也是，她很早就給他打了個標簽，又不是現在才知道的。

    楚明淵覺得自己真是太失敗了，太蠢了。從那天早上，她在林家門口說解除婚約開始，他就一直在想，用什么方法可以挽回她，可以讓她重新愛上他?？伤趺粗?，他早已在她心里失去了機會？

    他還不如……

    楚明淵的手不由得掙了一下，想掙開了?？伤粍?，林靜就用力。

    “你放手！”楚明淵驀地暴喝，雙眼登時赤紅?！拔疫€不夠難堪嗎？你還想我怎樣？！”

    “光吼有什么用！”林靜卻握得更緊，仰頭吼了回去，“在醫(yī)生面前有什么好難堪的？因為難堪就不治病了嗎？楚明淵你腦子有問題嗎？在我一個人面前難堪，和在全世界面前難堪，選哪一個你不知道嗎？”

    不，是她不知道。楚明淵艱難地控制住自己，閉上了眼睛。

    因為閉上了眼，所以他沒有看到，林靜吼完，自己也紅了眼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情緒如此激動。也許，她對他已經沒有了感情，但是十年相處，兩人之間做不到陌生人般的病患關系。她和他之間，還是有感情的。

    友情、親情，都是感情，對不對？

    不管怎么說，這一刻，她感謝自己是個醫(yī)修，不僅能幫他，而且修為足以抗衡他，不至于讓他一甩手就把她推得遠遠的。

    林靜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將那染紅的眼角又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她放軟了姿態(tài)，難過地問：“明淵，你不相信我嗎？你不信我能救你嗎？”

    楚明淵驀地身軀一震，這下子，連他自己都要笑自己了。

    有什么用??？他做了那么多建設，下了那么大的決心，最后還是因為她一聲“明淵”就崩潰了。

    他睜開眼，低下頭，只見林靜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那姿態(tài)，好像就算他跌進地獄里，她也要追到地獄里，把他扯出來。

    “那你呢？”他反問到，“你相信我嗎？”

    林靜的神色很明顯，她不知道他說的相信是什么，但她很快堅定地點頭。

    “我信你。”

    她現在一定在用信任療法，在鼓勵病人，免得病人放棄。

    楚明淵想起她還在醫(yī)院各個科室輪轉的時候，有次剛好在兒科。他去找她，看到有個小盆友害怕做穿刺，一定要吃糖。她為了哄孩子，立刻就去買了。

    現在對他，也差不多，就是覺得安撫了他的情緒，才能繼續(xù)治療。

    她的醫(yī)生天性，讓她無法放著病人不管。

    對啊。楚明淵想，他對她而言，早就不是男朋友的備選人之一了。他們先是斷絕了關系的陌生人，后來又成了同事，從來沒有比同事更近一步，現在，更是變成了醫(yī)生和病患。

    “你真的相信我？”楚明淵的聲音沙啞，充滿了不可知的危險，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危險是沖著他來的?！傲轴t(yī)生，你見過失去理智的半妖，他們是怎么撕掉至親的肢體，你沒有看到嗎？你不怕自己下一秒會變成尸體，甚至尸塊？”

    “我不怕?！绷朱o重復，“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的醫(yī)術。我相信，我們聯(lián)合起來，沒有辦不到的事。而且，這件事僅僅是戰(zhàn)勝你自己而已?！?/br>
    楚明淵覺得，她又像高天明月了。

    無聲地、冰冷地，卻又固執(zhí)地照亮黑暗。黑夜中行走的人，絕望里摸索的人，能有一輪明月懸在當空，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楚明淵的嘴唇無聲地動了一下，手抬了起來，慢慢地落下。

    真的是慢慢的，因為他的理智和感情，在瘋狂地戰(zhàn)斗著。最后，他的手還是落在林靜的肩頭上。

    但只是抓住她的肩頭而已，那十指顫抖得就像秋風里的落葉，宛如他的理智。

    林靜能感覺到。

    不僅是他的手，他渾身都在顫抖。他的身體像是高燒一樣發(fā)燙著，肌rou繃得緊緊的。

    充滿了試探。

    對她的試探，也是對他自己的考驗。

    他在害怕她的拒絕。

    那一刻，林靜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許就是仗著自己醫(yī)修身份，柳葉刀就在手心里，想砍他隨時能變出四十米大刀，一刀將他剁成兩截。

    反正，她豁出去了！

    “明淵。”她很輕，很平靜地叫了一聲，伸手環(huán)住了楚明淵的腰。

    楚明淵就像被熾熱的烙鐵燙了一下似的，先是渾身一震，隨即緊繃到了極點。

    他忽然開口，問了個風馬牛不相關的問題：“阿淵第一次化形的時候，他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看到的是什么？”

    那張臉，是他看到的中年老男人嗎？

    “是你的臉。”林靜的聲音埋在他的懷里，有點悶，但還是清楚地傳了出來?！拔铱吹降模悄愕哪?，明淵?！?/br>
    砰……那根弦一下斷了。

    “阿靜?！背鳒Y急切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伸手將她緊緊地抱住。他的力氣極大，抱得極緊，就像是要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再也不分開一樣。

    “阿靜、阿靜……”他的嘴唇貼在她耳邊，炙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耳朵上，用一種林靜從未聽過的痛苦語調——好像他說話的同事，有一只惡魔正在啃食他的血rou似的。

    “阿靜，我不會的。我知道你不會再喜歡我了，但是，為了那萬分之一你可能再喜歡上我的機會，我一定會為你了，克制自己。我希望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了什么，我別無所求，我只想你相信我?！?/br>
    他連續(xù)強調了好幾個相信，好像有什么東西埋在他身體里。林靜想去思考，但是他抱得太緊了，林靜從來不知道一個擁抱能這么驚心動魄，讓她心跳加速得好像要爆炸一樣。

    她什么都來不及想，只想保住這個竭力自制的楚明淵。

    “我當然相信你。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楚明淵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聞言無聲地笑了。

    他的雙眼還是猩紅的，但眼中已經恢復了清醒。

    因為愛她而控制自己的清醒，也因為她不愛他而絕望的清醒。

    她還是那個林醫(yī)生。

    仁愛、無畏，這樣美麗堅韌的靈魂，他還有沒有機會，看她繼續(xù)綻放呢？

    “好。”楚明淵深深地吸了口氣，將這一刻的感覺全都鐫刻在心底。他在心里倒數三下，果斷地松開手，說：“床頭有紗布?！?/br>
    “嗯?！绷朱o轉過身，立刻去了床頭柜翻找。

    只有借著這個動作，她才能平復自己的心跳，免得被他發(fā)現。

    她翻找的動作很慢，兩人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平復心中的情緒。

    等林靜把醫(yī)療箱翻出來，幾乎已經是五分鐘之后了。

    她站起來，回過身，才發(fā)現楚明淵已經飛快去浴室沖了個冷水澡。他頭發(fā)上滴著水，從浴室走出來，對上林靜不贊成的臉，就在椅子上坐下，將手攤開在茶幾上。

    “來，看看?！?/br>
    林靜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表達不滿。

    走過去一看，她的心又忍不住一跳。

    楚明淵的左手上，橫七豎八全都是傷。

    雖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他好好地坐在副駕上，到底是哪里來的兇器，林靜也不知道。但很明顯，這些傷全都是他自己劃。因為傷口不深不淺，全都避開了傷害肌腱的可能，但又痛得足以叫人清醒。

    “你說你是不是有??！”林靜忍不住數落道，給他包扎的手，動作一點沒拉下。“身體有問題，就說出來，有什么事是醫(yī)生不能解決的？如果任何病硬抗都能扛下來，還要什么醫(yī)生？”

    楚明淵聽著她的數落，眼中的猩紅漸漸消失，一抹笑意漸漸涌了上來。他簡直像守財奴得了個純金等身人像一樣，對這數落珍惜無比。

    “我不會了。”他低聲應著，“以后都不會傷害自己了?！?/br>
    也沒有什么機會了。

    但林靜不知道，她仰頭瞪了他一眼，一副“鬼才信你”的神色。

    楚明淵樂得眉眼瞬間融化，無聲莞爾。但是這笑還沒到眼底，忽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是一首非常歡快的純音樂。

    “我的手機?！绷朱o將手機從口袋里取出來，用脖子夾著，雙手繼續(xù)包扎?！拔梗沂橇朱o?！?/br>
    “林醫(yī)生，我是丁冬?！迸⒌穆曇粲行┢婀?，“我們老大……跟你在一起嗎？”

    林靜看了對面一眼：“對，你找他……”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邊就掛了電話。

    林靜皺皺眉，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忽然房間的門被人砰地撞開了。

    一群穿著玄學局制服的人沖了進來，為首的是邕州分局的局長。他比屋子里的人更緊張，干澀地說：“楚督察，接到上級指令，請你跟我們去a市，協(xié)助調查?！?/br>
    林靜霍地站了起來：“怎么回事？！”

    哪來的上級指令？

    楚明淵仰頭望著她，目光安寧，甚至帶著一抹笑，反問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她早就知道？林靜火冒三丈，火急如焚。她知道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車啦…笑哭，現在嚴打呢，不想被鎖更不想去喝茶。再說了，靜靜怎么可能讓人那啥，只有靜靜那啥別人…

    狐貍精：乖巧躺平，靜靜，來啊，那啥我！

    第68章

    林靜還沒等到楚明淵說清楚, 那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她就被客客氣氣地請出了房間。

    “對不起，林醫(yī)生，我們有任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