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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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伙,真有你的! 第145章 番外 驪山四季分明,風景如畫,多年前裴元徹為顧沅種下的那片海棠花田依舊盛開。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眨眼到了七夕佳節(jié),顧沅叫來戲班子唱了一出《花好月圓》,擺了瓜果盛宴,與裴元徹一起看戲過節(jié)。 只要有她陪在身邊,裴元徹的情緒便是穩(wěn)定的,除了不記事之外,與從前并無多大區(qū)別——反正他的脾氣從來都不算好。 都是老夫老妻了,過節(jié)也沒那么多花里花哨的,就連今日看戲,還是裴元徹先提出來的。 看完了戲,夜也深了。 顧沅打了個呵欠,看向身旁的男人,“走吧,該回去安置了。” 裴元徹站起身來,將她從椅子拉起來,又比了比她的身高,笑她,“你怎么一直沒長高,還變矮了。” 顧沅默了默,瞥了他一眼,“你高,你全天下最高?!?/br> 裴元徹怪得意的,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矮點好,天塌下來,還有我給你頂著。” 顧沅怔了怔,看著男人高大清瘦的背影,眼眶有點酸。 這個老家伙啊,倔起來的時候招人煩是真的,但有時候說出這些傻乎乎的話時,又怪暖人心的。 小宴結束,倆人一同回寢宮歇息。 人老了,睡得也愈發(fā)早。 睡到半夜里,外面忽然響起一陣轟隆隆的隱雷聲。 夏日的雨來得毫無征兆,又轟轟烈烈,噼里啪啦的敲著窗欞與瓦檐,亂珠碎玉般嘈雜。 顧沅本來睡得好好的,被這雨聲吵醒,她迷迷糊糊的蹙了下眉頭,一把扯過被子蒙住頭,翻了個身,試圖把耳朵遮住。 幾息后,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隨意伸手往旁邊摸了摸。 空空蕩蕩。 懵了片刻,她的意識徹底清醒過來。 這大半夜的,裴元徹人呢? “來人,來人——” 顧沅掀開鵝黃色壽字幔帳,正要穿鞋,發(fā)現裴元徹的鞋整整齊齊的擺在一側,她的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鞋還在,人不見了? 她忙穿鞋下床,隨后取了件絳紫色外衫披著,快步往外走去。 才走到門口,就見朦朦朧朧的雨簾中有許多人影晃動,燈影惶惶,吵吵鬧鬧。 “太上皇,使不得呀!” “外頭雨這么大,太上皇您快進屋吧——” 聞言,顧沅心頭一緊,攏了攏身上衣衫,一把搶過宮女手中的傘,快步往雨里走去。 這雨實在太大了,視線都模糊一片,直到走近了,顧沅才瞧清楚眼前的情況。 只見傾盆大雨里,裴元徹僅著單薄的寢衣,一雙腳還光著,渾身淋得濕透。冰涼的雨水沿著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淌,長長的睫毛也被沾濕,扇子般濕漉漉垂著。 而他彎著腰,張開手,用身子去護著花圃里的一株琉璃海棠。 顧沅一看,登時就火了。 “裴元徹,你瘋了嗎,大晚上的,外面下這么大的雨,你跑到花圃來作甚!” 顧沅眼角都氣的泛紅,也顧不上撐傘,猛的朝前走了一大步,伸手就去拉他,“多少歲的人了,你就算不為你自己身體著想,也讓我消停一下。” 裴元徹像是被她這聲吼給嚇住了。 他垂下漆黑的眼簾,長長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緒,讓人看不分明。 良久,他唇瓣微啟,“這是沅沅喜歡的花,不能被雨淋壞?!?/br> 他的聲音很低,在嘈雜的雨里顯得不太清晰。 顧沅愣住,隨后一陣難以言喻的情緒迅速的涌遍全身,她的心臟仿佛被只無形的大手給捏住,一點點的擠壓出其他的空氣,就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而費力,肩膀微微顫抖著。 臉上有濕潤劃過,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用力的咬了咬唇,舉著傘朝他走了一步。 一方暗黃色油紙傘,出現在他們頭頂,遮風擋雨。 顧沅主動牽住裴元徹的手,揚起臉,眼里還含著隱隱淚光,面上卻是朝他笑,“我讓人將花搬進屋子里,不會淋壞的?,F在我們先回屋,好么?” 裴元徹略有遲疑,但見她眼眶紅紅的,他心里也難受,便點頭,“好?!?/br> 回到殿內換了潔凈的衣衫,顧沅拿著巾帕給他擦頭發(fā)。 裴元徹幾次想回頭,都被她給按住,“別動。” “沅沅,你……生氣了?” “沒有。” “你就是生氣了。”他回過頭,看著她紅紅的眼圈,眸中閃過一絲無措。 顧沅咬了咬唇,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后還是輕嘆一聲,放軟了語調,“下次別這樣了,我會心疼的?!?/br> 這一場雨后,裴元徹果不其然,又病倒了。 仿佛打開了身體病痛的閘門,那些年輕時所承受的傷病,在老年時開始張牙舞爪,肆意反擊起來。 病痛纏身,每況愈下。 死亡來臨之前,人是有預感的。 裴元徹糊涂的意識也短暫的變?yōu)榍逍选?/br> 他與匆匆趕來的子孫們一一告別,其實也沒什么好告別的,除了宣兒和念念,其他子孫他不在乎,孫輩自有孫輩的命,他個大限將至的老人也管不著。 他要把更多的時間留給顧沅。 對雉紋織錦帳幔垂下,裴元徹躺在床榻之上,無力的伸出手,拭去顧沅眼角的淚,啞聲道,“你別哭?!?/br> 顧沅心態(tài)還算平靜,或許早就接受這一天的來臨,她坐在床邊,低頭看他,應道,“好,我不哭。” 裴元徹深深凝望著她,深邃的眸光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無論她什么樣子,風華正茂,亦或是年華老去,他總是看不膩的。 他還記得他初見她時,她是那樣的美,那樣的靈動,亭亭站在那,周身仿佛都閃著光,映照得滿庭生輝。 如今,那張姣美如玉的臉龐雖已黯淡,長著皺紋,可他卻覺得她的每一條皺紋都是可愛的。 還有她叉腰喊他老家伙的樣子,兇巴巴的,卻是可愛又可親,每回他都會笑吟吟的去應她,老家伙在呢。 裴元徹瞇眼道,“挺好的,真的,我很知足……就是又食言,從前說要陪你一輩子的,可身體不爭氣,得先走一步,你別怪我。” 顧沅輕輕搖頭,艱澀的扯出一抹笑,“你盡力了?!?/br> 她這時好像忽然明白,為何當初他那樣急著退位,估計就是怕他先行離去,留給她的回憶太少,少到無法支撐她獨自的余生。 裴元徹輕輕撫著顧沅的鬢角,忽的想起什么,眸光閃了閃,聲音也變得哽咽,“是我太自私,兩輩子,兩輩子我都沒辦法放開你。我明知道你是不愿的,可我還是耍手段,將你捆在我身邊……拖著你,硬是拖著你陪我這樣一個人……你是該恨我的……” 他猛地收回撫著她鬢角的手,胸腔因激蕩的情緒而劇烈起伏著,聲線也發(fā)緊,“若有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了,你自由自在的,按照你的心意去活,不會再有我束縛著你?!?/br> 這話,像是掏空他最后的精力,氣息變得微弱。 顧沅眼眶酸澀,喉嚨也啞得厲害,“我不恨你,很早就不恨了?!?/br> 他眸光微動,直直的看著她,許久,扯出一抹虛弱的弧度,“你還是恨我吧。我想,我還是不甘心的,就算再重來多少遍,我還是放不開你,我沒辦法看著你嫁給他人,肯定會搶的……沅沅,若再遇見,你認出我,就躲得遠遠地……遠遠地……” 聽著他又立刻改了主意,顧沅忍不住笑了,眼淚“啪嗒”的往下掉,她像往常般笑罵道,“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啊?!?/br> 裴元徹看著她笑,他也笑了。 他的笑容還在臉上,眸中的光卻在一點點散盡。 顧沅看到他緩緩闔上的眸,笑凝住了,眼淚無聲落下。 “睡吧,睡吧?!?/br> 她俯身,鼻子輕輕的蹭了下他的額頭,沙啞的呢喃道,“那是來處,也是去處,我以后也會去的。” 元正二十三年春,太上皇薨于興慶宮,享年六十二。 太上皇的葬儀很隆重,尤其那個棺槨格外的大,大到能躺兩個人。 念念私下小聲問裴宣,“皇兄,哪有帝王與皇后這么個合葬法?哪怕將槨制大一些,放兩個棺也行。現在將棺槨制成這般,若是母后百年之后要收殮入棺,豈不是還要將父皇的棺材打開?” “這棺槨是父皇之前備下的?!迸嵝烈鞯?,“父皇與母后感情深篤,大概是不想與母后之間隔著什么?!?/br> 想到父皇恨不得日日夜夜將母后綁在他身邊一刻也不分開的勁兒,念念忽然也就理解了這古怪的合葬方式,她輕輕嘆口氣,“是,一切遵照父皇的遺愿?!?/br> 太上皇安葬后,裴宣擔心顧沅憂思成疾,特將顧沅請到圣端宮居住,八年前崔太后去世,這宮殿便一直空著。 從前鳳儀宮庭前種的花,這回都移栽到圣端宮前。 顧沅坐在興慶宮里收拾舊物,裴宣和念念都來陪她。 一樣樣舊物收拾出來,也裝滿了好幾個大箱子。 有裴元徹送她的禮物,有他們在外游玩時購買的紀念品,還有一些年輕時的小玩意兒 “這方帕子,是與你們父皇第二次見面給他的?!?/br> 顧沅拿起一方泛黃的繡蘭花絲帕,彎眸笑道,“他這人,見我不在春日宴上,就尋到了曲江池畔,那時我正與你們盧姨一起放紙鳶,好巧不巧,那紙鳶正好砸中你們父皇的額頭,磕破了皮……” 那時,他還裝模作樣的說沒有帕子,明明就是有的。 “還有這枚印章,原本是我刻給你們姑母的,被你們父皇瞧見,愣是給搶走了。他那個人啊,年輕時就無賴,我常說他要不是生在皇家,定是個市井潑皮……” 顧沅瞇起渾濁的眼,拿起一枚褪色的長命縷,臉上帶著淡淡的、回憶的淺笑,“我還記得第一回 與你們父皇去渭河畔看龍舟賽,那天可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