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皇后一身紫金赤鳳袍，發(fā)髻高聳，滿頭珠翠，環(huán)佩叮當，極是雍容端麗。

    見著五公主，她眸光淡漠，面上卻是笑得溫和，“景陽不必多禮?！?/br>
    五公主起身，抬眸看向她，“母后，你怎么來了？”

    崔皇后道，“本宮聽聞東宮請了太醫(yī)過來，心下?lián)鷳n，便過來看看。你皇兄他人呢，是哪里不舒服了？”

    五公主心說你消息可真靈通，御醫(yī)才請來不久，你那邊就得了消息。面上卻是客氣答道，“皇兄在床上歇息，御醫(yī)說是感染了風寒，并無大礙?！?/br>
    “沒事便好。”崔皇后抬手輕輕撫了下胸口，眉目舒展，“我進去看看你皇兄。”

    五公主想到裴元徹這會兒還迷迷瞪瞪的，萬一他嘴里還念著什么圓圓扁扁的，讓皇后聽到了，那可就不妙了。

    思及此處，她忙上前攔了兩步，“母后，您還是別進去看了。御醫(yī)說皇兄風寒挺重的，您千金貴體，要是過了病氣可不好了?！?/br>
    崔皇后滿不在乎道，“本宮哪有那么嬌弱，且太子是本宮的兒子，兒子病了，做母親的怎么能看都不看一眼呢?！?/br>
    “可、可是皇兄這會兒形容憔悴，衣衫不整……”

    “無妨，他病著，儀容不整也正常。”

    “可……”五公主可了半天，愣是可不出一個因為所以然。

    崔皇后斜眼乜了她一眼，眼底閃過一抹不悅，剛要繞過那扇高兩米的紫檀嵌玉云龍紋地屏時，就聽到里頭傳來一陣沉啞的咳嗽聲。

    崔皇后的腳步一頓。

    隨后又聽到里頭道，“母后，兒臣咳得厲害，您還是別進來了。您今日前來探望的關懷之意，兒臣銘感五內?！?/br>
    崔皇后擠出一抹笑意，“太子你沒事就好?！?/br>
    皇后身旁的萬嬤嬤見縫插針，一半身子探進屏風后，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躺在床上的太子。她飛快的打量了一番，然后扭過頭，朝崔皇后略一頷首。

    崔皇后緩緩收回目光，溫聲關懷了太子兩句，說完那一套客套說辭后，恰好小太監(jiān)端上熬好的湯藥來。

    她站起身，瞥了一眼那湯藥，黑漆漆的透著濃郁的苦味，“湯藥來了，那太子你先服藥，吃完藥再躺著休息……本宮就先回去了。”

    屏風后答道，“等兒臣病愈了，再去鳳儀宮給母后請安。景陽，替孤送一送母后?！?/br>
    五公主脆生生應了一聲，陪著崔皇后一直走到殿外。

    崔皇后溫雅笑道，“好了，你回去陪你皇兄吧?！?/br>
    “是。”五公主福了福身子，轉身回殿。

    看著那道漸漸離去的嬌俏背影，崔皇后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起，眼底只余冷漠的涼意。

    一個兩個，都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待坐上轎輦后，崔皇后攏了攏鬢發(fā)，慢條斯理地問萬嬤嬤，“你可瞧出什么了？”

    萬嬤嬤垂眸答道，“回娘娘，老奴并未瞧出任何蹊蹺，太子殿下的確病懨懨的躺在床上?！?/br>
    崔皇后瞇起眼眸，“那景陽為何遮遮掩掩，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沉吟片刻，她輕剝了一下金絲琉璃護甲，淡聲道，“太子這病來的突然，你派人去查查是怎么回事?！?/br>
    萬嬤嬤應道，“是?！?/br>
    紫霄殿內，裴元徹端起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眉頭都沒皺一下。

    五公主在一旁看著都替他苦，小臉皺成一團，等他喝完，忙讓李貴奉上香茶給他漱口。

    待他這邊收拾好，五公主將一干閑雜人等屏退，迫不及待的走到裴元徹跟前，板著小臉道，“皇兄，你病迷糊的時候，嘴里一直在喊……一個名字?！?/br>
    裴元徹緩緩地掀起眼皮，“嗯？”

    五公主咬唇，急急地跺了跺腳，“顧沅！你一直在喊顧沅的名字！”

    裴元徹黑眸微動。

    見他這反應，五公主更驚了，“皇兄，你喜歡她？”

    裴元徹沉沉“嗯”了一聲。

    五公主連連搖頭，嘆道，“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她？我聽說她都要與文家嫡子定親了，怕是再過沒幾日，聘禮都要抬去永平侯府了?！?/br>
    提到這事，裴元徹的眼神陡然銳利了幾分，清冷道，“那又怎樣？”

    “文家要下聘了??！待下聘后，顧沅便算是文家媳婦了?！?/br>
    “想下聘，也得看文家有沒有那個能耐?！?/br>
    昏黃的光線灑在裴元徹的臉龐，將他的輪廓襯托得越發(fā)深邃，他那雙狹長的鳳眸，眼尾弧度上揚，透著濃郁又強烈的掠奪氣息。

    五公主看著自家皇兄這副樣子，覺得不妙，急急道，“皇兄，你、你不會要搶臣子妻吧？你瘋了！這要是傳出去，你名聲還要不要了？二皇兄、三皇兄還有五皇兄他們一個個都想抓著你的把柄，在父皇面前給你使絆子，你可不能為了一個女人就……”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裴元徹冷聲道，“其他的孤都可以讓，唯獨顧沅，孤上輩子、下輩子，上下八百輩子都不會讓。”

    沒有她，當皇帝有什么意思。

    不過一個孤家寡人，站在萬人之巔，守著無邊孤獨。

    五公主只覺得他腦子燒糊涂了，忿忿道，“你這是橫刀奪愛，文家肯定不服，顧沅肯定也不樂意，皇兄你何苦做這惡人！”

    “孤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

    裴元徹斂眸，涼薄道，“文家若不服，孤可以補償，賜他文明晏高官厚祿、嬌妻美妾，賜他文家滿門榮華。至于顧沅……”

    他閉了閉眼，英俊的眉宇間泛起一抹諷意，“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走到這一步。”

    她若是恨他，那就恨吧。

    只要她能留在他身邊，就算她想拿刀捅他，他也由著她殺。

    ☆、【15】

    萬嬤嬤的辦事效率很高，第二日午后，便將查到的信息一五一十稟告給了崔皇后。

    崔皇后剛睡過午覺醒來，慵懶的坐在美人榻上用玫瑰花瓣水泡手，聽到萬嬤嬤的話，嗤笑了一聲，“冒雨送風箏？呵，沒想到太子那冷清冷心的人，還能做出這事來。”

    萬嬤嬤彎著腰，“娘娘，太子這回莫不是真的動了心？”

    崔皇后面色淡淡，不以為意道，“動心又怎樣，不過是一時被那副漂亮皮囊迷了眼，難不成帝王家還能出什么癡情種不成？況且，你不是說，那顧沅快要與太常寺卿家定親了么?！?/br>
    萬嬤嬤道，“是要定親了，二十七是這個月的吉日，聽說文家打算在這一日去下聘?！?/br>
    聽到這話，崔皇后更放心不少。

    頓了頓，她抬起眼眸，幽幽的問，“敏敏那邊恢復的怎樣了？若是好了，本宮也好安排他們再見一回，盡快將這婚事定下來，省的夜長夢多?！?/br>
    萬嬤嬤低聲道，“前兩日國公夫人遞信進來，說是差不多好了?！?/br>
    崔皇后輕輕的嗯了一聲，見手泡的差不多了，緩緩抬起，立刻有宮人拿著絲帕擦凈、抹精油、按摩疏通。

    十指纖細如玉，白嫩又飽滿，絲毫不看出是雙四十多歲女人的手。

    她滿意的欣賞了一會兒，又漫不經(jīng)心的提道，“這顧沅也是個有本事的，一邊與文家郎君商量著婚事，一邊還能將太子勾得五迷三道的，本宮都有些好奇她長得有多美?！?/br>
    此時此刻，“有本事”的顧沅，正坐在前往廣濟寺的馬車上，聽她兩個小姐妹嘰嘰喳喳的閑聊。

    一聽說她要去廣濟寺小住幾日，張韞素和盧嬌月也回去收拾了箱籠，要與她作伴。

    顧沅心頭自然是高興的，畢竟一個人在寺廟里住著難免冷清，有素素和月娘陪著，又能互相照應，還更熱鬧些。

    張韞素這邊剛聊完某個官員家婆媳斗法的八卦，抬眼見到顧沅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得眨了眨眼，關心道，“沅沅，你是昨晚沒睡好么，我看你整個人都蔫蔫兒的?！?/br>
    顧沅單手撐著腦袋，卷翹纖濃的睫毛微微垂著，嬌美清麗的眉眼間難憔悴。她輕嘆了口氣，“我這兩日是睡得不大好，所以才想著去寺廟里小住幾日，有神佛庇佑，沒準夜里能睡得安心些?！?/br>
    盧嬌月戲謔笑道，“你這話說的，像是有什么邪祟纏著你似的？”

    顧沅清澈的眸光微閃，心道，那古怪冷戾的太子，可不就與邪祟差不多么，被纏上了，準沒好事。

    張韞素啃了口藕粉桂花糖糕，看向顧沅道，“聽說文哥哥二十七日便去你家下聘呢，那不就是五日后？”

    提到這個，顧沅面色稍顯輕松，淺笑的點了下頭，“嗯，所以我打算二十六日用過齋飯，就趕回府中?！?/br>
    張韞素和盧嬌月都笑道，“那這幾日你可得好好去菩薩面前求一求，讓菩薩保佑你的婚事圓圓滿滿，文哥哥去了秦州能盡快調回來?！?/br>
    顧沅也調侃回去，“素素，難道你不求菩薩保佑你與陸小侯爺么？還有月娘，你也求菩薩賜你一個如意郎君呀?！?/br>
    仨人有說有笑的，在日暮時分，馬車到達了廣濟寺。

    接下來的四日，晨鐘暮鼓，或是聽經(jīng)，或是在禪房打坐，亦或是去后山散步賞景，寺廟里的日子清靜又自在。

    讓顧沅覺得玄乎的是，自從她住進寺廟后，每日都睡得很安穩(wěn)，再沒做過那些亂七八糟的夢。

    避世的清靜日子轉瞬而逝，眨眼到了二十六日，顧沅她們也該離開了。

    這日早晨，山間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那根根如銀針般的雨從灰白色云層里落下來，將寺廟隨處可見的草木沖刷的嫩綠清透。

    用過早膳后，顧沅像前幾日一樣，照常去前殿上香。

    有小沙彌站在門檻外探頭探腦，等她上完香后，立馬走上前，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嗓音清越道，“女施主，我們住持請您一敘?！?/br>
    顧沅錯愕。

    這廣濟寺的住持明遠法師，是大淵朝深具名望的得道高僧，一般都不怎么見客。

    上回永平侯夫人來廣濟寺求平安符，二月的寒冬天氣，她站在雪地里求了許久，腿都凍麻了，人差點就撅了過去，明遠法師才大發(fā)慈悲見她一面，并給了她一道開過光的平安符。

    這般算起來，明遠法師也算是顧沅的救命恩人。

    雖不知道法師為何突然找到自己，但顧沅還是跟著這小沙彌去了。

    穿過一道曲折的繁茂的花木幽徑，顧沅總算見到了明遠法師——

    一個須發(fā)皆白、慈眉善目的清瘦老和尚。

    兩人互相見了禮，顧沅恭敬問道，“不知法師找我過來，是為何事？”

    明遠法師示意她坐下，不緊不慢的給她倒了杯香氣清雅的白茶，又緩緩抬起眼，凝視了她一番。須臾，他嗓音蒼老的感嘆道，“姑娘果真是大貴之相”

    顧沅微怔，一側的谷雨接話道，“我家姑娘是侯府嫡女，可不就是大貴之相。”

    明遠法師搖了搖頭，捧著茶杯道，“老衲說的富貴，遠不止此。姑娘你乃天生鳳命，將來定會手握鳳印，母儀天下?！?/br>
    顧沅眉心猛地一跳，訥訥道，“法師，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就一尋常女子，從不敢奢求那樣的富貴?！?/br>
    “有些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非人力能改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