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宣沒話說了，看來明兒得趕緊查查這事。

    “我五哥之所以接收了這批糧草，主要還是不想給大人添麻煩，”聞若青接著道，“大人為燕云軍軍餉和糧草殫精竭慮，燕云軍上下都很感激大人，偶爾幾次，營里能消化的就消化了，但若是多了，那邊就是想扛，也扛不下了?！?/br>
    沈宜宣翻了個白眼。

    說得這么好聽，正大光明地接了這幾批有問題的糧草，交驗文書自然要寫清楚，還得雙方簽字畫押，白紙黑字，證據(jù)就永遠(yuǎn)留下了。

    若是拒了糧草，自然就沒什么交驗文書好拿來要挾人了。

    就知道那聞若丹是只小狐貍！

    當(dāng)然，面前這兩個也不遑多讓，全是一丘之貉。

    “戶部主管的糧草出了問題，想必沈大人面上也不好看，”這時那最狡猾的聞家老四又說話了，“不過沈大人就不想想，您治下如此嚴(yán)謹(jǐn)，糧草運出之前又再三檢查，做了萬全準(zhǔn)備，怎會出這種事？這幾個運糧官的底細(xì)，您就不想好好查查嗎？別到時候東窗事發(fā)，白白替人擔(dān)了罪名！”

    沈宜宣完全不想搭話了。

    那聞若翡還很好心地又補一句：“我們倒是查過，幾條運糧路線那段時日并無雨水，那人為了搞垮燕云軍，居然如此陷大人于不義，我們真是替大人憤憤不平?！?/br>
    聞若青也來火上澆油：“若是有問題的糧草沒有被查出，燕云軍自是吃了暗虧，一旦被查出，責(zé)任也在戶部頭上，那背后指使之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一箭雙雕，自己怎么也不吃虧?！?/br>
    沈宜宣胸膛起伏不定，狠狠瞪著這兩人，末了擺擺手，無可奈何道：“得了，你們不必再說，我?guī)湍銈儽闶?！?/br>
    聞若翡笑若春山，“大人這話可說錯了，這哪里是幫我們？我方才說過，您明明幫的是圣上，幫的是大璟的江山！”

    他繼續(xù)口若懸河道：“這個困局由您來解，可謂是解到了咱們圣上的心里，圣上心里想什么，還不是大璟邊疆的穩(wěn)固無虞？他早盼著有人來替他解這個僵局，想來即使有風(fēng)聲傳到他耳朵里，也不會怪罪大人的！”

    另一只小狐貍不失時機地恭維他：“大人克己奉公，向來以大局為重，您若能幫這個忙，無論成與不成，二十萬燕云軍和邊境線上深受戰(zhàn)亂之苦的百姓，都會永遠(yuǎn)記得您的大義！”

    兩人面色鄭重，又齊齊對他拱手行禮。

    沈宜宣真是被這倆氣得頭昏眼花。

    兩個一唱一和的，先是給他來個下馬威，明明白白告訴他你的底細(xì)我們知道了，你最好乖乖聽話，然后又給了一顆甜棗，說他指出燕云軍的浪費之風(fēng)干得好，他心里還沒舒坦片刻，又拋出一個大大的難題給他，見他猶豫不定，就翻出糧草一事，既威脅他戶部脫不了干系，又順帶挑撥離間一把，最后一人給他扣上一頂高帽子完事。

    真不愧是行軍打仗的能手，深諳迂回曲折，虛虛實實，攻心為上之道。

    他改日是不是也要找?guī)妆颈鴷鴣硌芯垦芯浚?/br>
    尚書大人長嘆一聲，渾身的刺都無力地垂了下來，癱在了椅子上，

    他瞧著對面坐如松柏一絲不晃的兩個年輕人，心下感嘆，還是習(xí)武之人好啊，一看就跟他這勞苦命的羸弱之人不一樣。

    沈宜宣敲窗喚人，“來人！去廚房叫人弄點夜宵過來，多弄點，這里還有客人?！?/br>
    聞若青面色訕訕：“沈大人，您外頭的侍從已經(jīng)被我的隨從敲暈了，這會兒沒人幫您傳話?！?/br>
    沈宜宣手僵了一僵，真是……欺人太甚！

    好想在這兩人臉上各扇一個耳光，然后踢出去！

    “你們怎么這么肯定，把消息透露給覃王，就能引得阿都沁開戰(zhàn)？”他把心頭的沖動按了又按，最后又喝了口冷茶平靜了一下，這才問道。

    “我們自是有八.九成的把握，才敢來求大人，您這一試，若真試出來是覃王，”聞若翡道，“他為了搞垮燕云軍，搞垮聞家，棄大璟江山于不顧，連通敵這種事也做得出來，大人此舉，也算是替大璟去除一個毒瘤了?！?/br>
    沈宜宣微微頷首。

    “那么消息我遞出去了，阿都沁那邊，不可能沒有探子來燕云軍探消息，屯田軍究竟有沒有撤走，他難道探不出來？”

    聞若青笑道：“此事就不勞沈大人費心了，我爹和我五哥自有辦法，聞家在西北駐扎多年，把屯田軍藏匿個三五天還是能辦到的?！?/br>
    “嗯，”沈宜宣點頭，“既如此，我也沒什么要問的了，此事說定，二位請回吧?！?/br>
    “多謝沈大人，大人一諾千金，那我們就等您的消息了，這便告辭?！甭勅羟嗟?。

    沈宜宣突想起一事，“慢著！”

    那兩人又都坐了回去。

    “沈某倒想聽聽，聞四爺有什么好的建議，如何模棱兩可在覃王面前透這個口風(fēng)，” 沈宜宣盯著聞若翡，咬牙道：“意思既明白，又不落了口實?！?/br>
    聞若翡笑意直達(dá)眼底，“沈大人，在下字綠莐，您喚我綠莐便可——這話怎么說，在下肯定沒有沈大人考慮得周全，只能給您做個參考?！?/br>
    他起身到了沈宜宣面前，附耳跟他說了幾句。

    說完后，他又笑道：“他本就盯著此事，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不會放過，只要他往那方面去琢磨了，就一定會讓那邊過來探個虛實，咱們西北大營再做做戲，不愁阿都沁不開戰(zhàn)了?！?/br>
    沈宜宣不露聲色，待兩人走了以后，這才撈起已喝干的茶盞喝了一口，哪知吸了一嘴的茶末。

    他趕緊把茶盞摔了，心中恨恨道：聞家的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尤其這聞家老四，舌燦蓮花，陰險狡詐，嘴皮子動起來，可別把蕭山大營都給策反了！

    第086章 中衣   不穿就不穿！……

    從沈府出來, 夜已過五更，聞若翡直接等城門開后回蕭山大營去了，聞若青回了國公府, 在書房里給他五哥寫了封信, 翻進梓晨院里逮了只信鴿，把信綁好放了出去。

    紀(jì)師傅年紀(jì)大了睡眠淺, 被他鬧醒了, 出來發(fā)了一通脾氣，他只得小小心心地陪師傅過了幾招，假意被師傅痛打一頓, 這才一頭灰地回了長樺院。

    他想了想, 沒去打擾還在睡夢中的妻子, 去了西次間。

    他翻出那本《妻則要訓(xùn)》, 給自己燒水泡了茶, 仔細(xì)地看了起來。

    這日早朝時, 沈宜宣一反常態(tài)，在朝上什么話都沒說, 只在別人問到戶部有關(guān)事宜時出來答了個一兩句, 且就事論事, 絕不多言。

    這跟他平常的作風(fēng)大相徑庭。沈宜宣是個嘴上不會閑著的人，且說話向來直率, 不留情面。

    他每回在朝上總要借機抱怨一下西北給他的壓力，聞家的人不在朝上，就是給兵部的呂文光找些不痛快也是好的, 這是他的作風(fēng)，既干了實事，就要讓別人, 尤其是皇帝看到他的辛苦和不易，否則就太虧了。

    覃王心里著實有點納悶，下了朝后便趕上匆匆離開的沈宜宣，笑道：“沈大人這段日子看著有點憔悴啊，怎么，昨晚又熬了一個通宵？”

    沈宜宣看了他一眼，“殿下可說錯了，下官昨晚睡了一個好覺，想是前幾日晚間熬得多，一時還未補回來?！?/br>
    “大人為國事日夜cao勞，本王也實在于心不忍，前兒有高麗國進奉來的兩支人參，父皇賞了我，不如一會兒讓人給大人府上送去，大人也好補補身子。”

    沈宜宣停住腳，冷冷道：“下官不收禮的，殿下莫非忘了？”

    覃王不以為意笑了笑，也就沒再堅持，隔了一會兒悄聲問：“沈大人胸有成竹，西北的軍餉莫非已經(jīng)調(diào)度充足？”

    “這從何說起？”

    “我看大人今兒在朝上沒有說這事，想來是一定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瘪跹圆挥芍缘卣f。

    這沈宜宣可是只刺猬，若沒有他每日在朝堂上往皇帝心里扎刺，十萬屯田軍遲遲不下旨撤回，他這邊也是等得心焦，那邊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他。

    “那么大的數(shù)額，哪里就能準(zhǔn)備充足！”沈宜宣沒好氣道。

    “那……”

    沈宜宣看他一眼，“下官竭盡全力，也只能籌措一半的數(shù)額出來，反正就只有這么多，我前兒已經(jīng)給圣上上了折子，再不做個決斷，下官便要辭官不干了，這么難的差事，誰喜歡誰來干！”

    這沈宜宣，果然是個狠的！覃王心下一喜，“那父皇怎么說？”

    沈宜宣不說話了，只低頭邁步。

    覃王笑道：“沈大人跟本王還有什么不能說的？西北之事可是現(xiàn)下朝中重中之重，本王也實在是掛心得很?！?/br>
    沈宜宣面有難色，瞅了瞅周圍。

    “父皇還是不允嗎？大人今兒怎么不再催催父皇？大人不出聲，我們也不好在旁幫著說話呀?！?/br>
    沈宜宣半晌道：“見好就收，下官也不是個不知輕重的，往后這事，殿下也不必在皇上跟前提了，好了，下官還趕著回去盯著糧草，先告辭了，殿下請——”

    辭官不干……見好就收……還趕著回去盯糧草……這么說他的辭官威脅起作用了？

    覃王站在原地，前后回味了一下，忙往自己王府趕。

    進了書房，幾個幕僚圍了上來。

    “趕緊讓那邊去營里打探一下，我估摸著父皇是下了密旨，屯田軍恐怕這幾日就會悄悄撤回，讓他們千萬不要錯過了這時機！”

    幕僚們將信將疑，“真的嗎？怎么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

    覃王也有點遲疑，“沈宜宣口中是透了點這意思，就怕父皇下的是密旨，要是錯過了，咱們不是白白忙了這些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打探一下便知真假?！?/br>
    “殿下明斷?！蹦涣艂冓s緊道。

    早間大家聚在老太君房里時，江氏和謝霜商量起了半月后太子大婚送什么賀禮的事。

    謝霜道：“前兒清點庫房，我瞧單子上有扇南海花梨木鑲雙面繡的屏風(fēng)，母親覺得還行的話，讓人找出來看看?！?/br>
    江氏想了想，“那屏風(fēng)還是當(dāng)年長公主賞的，有些年頭了，就沒有更合適的么？太子姑且不論，就是許家姑娘也算是咱們看著長大的，這禮可不能送得太普通了，最好是別家送不出來的新奇東西才好。”

    謝霜笑道：“那我再瞧瞧去?！?/br>
    這時蘇慕之挺著肚子來了，聽說正為送禮之事發(fā)愁，轉(zhuǎn)頭吩咐了茗洇兩句，笑瞇瞇道：“我那里倒有件東西，是盞翡翠宮燈，當(dāng)年我爹專門令人用上好的綺蘭玉制成的，世上獨此一件，我讓人拿來給母親和大嫂瞧瞧?！?/br>
    蘇慕之的父親蘇慎燕居之余，最喜擺弄這些奇巧玩意兒，江氏是知道的，聞言一喜：“好是好，就是怎么能拿你的東西！”

    “母親這話說的，有什么不能的？咱們不都是一家人嗎？再說玉要拿出來用才好，沒得擱壞了，還不如拿出來送人。”

    不一會兒翡翠宮燈拿過來了，眾人一看，果然雕工精美，通身晶瑩剔透，陽光下微微接住一點光，整個屋子都映綠了，江氏點頭贊道：“果真是好東西?！?/br>
    尹沉壁也趕緊笑著捧場：“今兒可算是開了眼界了，這綺蘭玉，以前真是聽都沒聽說過。”

    “你沒聽過也不奇怪，綺蘭是西域那邊的一個小國，專以開采玉石聞名，綺蘭玉是最珍貴的一種?！敝x霜給她說。

    尹沉壁贊道，“那這盞宮燈可真是價值不菲了?！?/br>
    蘇慕之但笑不語，眼光溜過來，朝她眨眨眼睛，表示她的贊賞自己收到了。

    江氏想了想，又吩咐謝霜：“今兒既是說到這里了，不如抽個空把庫房里的東西再歸置歸置，新的舊的東西混在一堆，要找個什么東西出來送人也不方便?！?/br>
    謝霜點頭：“正有這個打算，不如六弟妹也一起吧，多個人也弄得快些?！?/br>
    尹沉壁趕緊答應(yīng)了，同謝霜一起告辭出來。

    蘇慕之扶著腰跟在后面，問謝霜：“大嫂，我給你們解決了一樁麻煩，你怎么謝我？”

    謝霜道：“我有正事要辦，你陪老太君斗牌去，要不就去找齊姐兒玩?！?/br>
    “陪老太君斗牌都斗兩天了，”蘇慕之嘟噥一句，只好轉(zhuǎn)向尹沉壁，“六弟妹，我看你這段時間眼睛下有黑眼圈，你跟大嫂弄完了去浮舟小筑來找我吧，我給你敷一敷。”

    尹沉壁笑著答應(yīng)了。

    蘇慕之很是凄涼地回老太君屋里。本來覺得回家來人多熱鬧，哪知道人人都忙個不停，只能陪著長輩玩不說，一旦回了自家院子還冷冷清清的，真是不如在西北大營，丈夫忙完了軍務(wù)就能過來陪著她哄著她，多好！一想到這，她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尹沉壁和謝霜忙了一日，又去浮舟小筑陪五嫂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回了自己院子。

    她把晴夏叫過來，請教了她幾個針線上的問題。

    知道丈夫有去西北的心思后，她就在抽空給他整理著各類衣物，聞若青在生活方面算是個簡樸不挑剔的人，她也就沒準(zhǔn)備得很復(fù)雜，每樣挑了幾件結(jié)實耐穿的整理好，密密實實地壓在一個箱子里。

    就手頭上的這件中衣，是她拆了他的一件舊衣比著裁好，磕磕絆絆縫制的，雖然做得不夠精細(xì)，好歹也算是她親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