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都不行么？”

    “我看你真是悶在家里閑得無聊了，以后有機會，會帶你出去走走的，”他順水推舟地說，“不過你自己說的話可不要忘了?！?/br>
    她說他執(zhí)筆記敘，她就伺候筆墨，如此夫唱婦隨，聽起來還挺有意思。

    “不會忘的。”尹沉壁心中歡喜，拿過酒壺給他斟酒，卻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空了。

    “再叫人拿一壺過來吧。” 他意猶未盡地說，瞄她一眼。

    “喝這么多干什么？”她沒理他，喚丫頭過來收拾了殘桌。

    他很有點遺憾地上了樓，在西次間里研究尹征的兵書，尹沉壁下午睡過了頭，這會兒精神很好，就跟了過去，在旁邊整理著他的手稿。

    桌子邊上有幾張新稿，她拿了一張過來看，是記的上回錦華山騎馬打獵的事。

    “疏林紅葉兩色秋，天清云隱一雁遠。

    輕蹄踏盡芳菲落，弓破西風林山靜。”

    尹沉壁由此及彼，想起了昨日俞飛做的那首打獵詩，不由抿嘴一笑，目光轉(zhuǎn)到聞若青身上。

    他聚精會神地拿著張紙畫著圖，不時往書上看一眼，燈光下修眉微凝，嘴唇緊抿，完全沉浸在了另一個世界中。

    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把幾張新稿拿到東間去裝裱，以免打擾到他。

    她做好了一幅，從凈室里洗了手出來，瞧著那瓶紫珠出了神。

    從莊子里回來后，要不要……瞅個機會把他房里的被子藏起來呢？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想要搬過來的吧，可他老不說，難道兩個人一直這么下去？

    哎，怎么會有這種男人，他難道就不能主動點嗎？真是……太討厭了！

    她埋怨了他一會兒，發(fā)現(xiàn)桌上還有一幅字沒收拾，走過去拿起來，卻見上面寫的是一首小詞《菩薩蠻.詢君意》：

    “幽夢初回更漏盡，姝影難覓曉色微。夜半無人語，朱欄回廊深。寒枕云雁孤，可得伊來伴？錦書詢君意，月下候佳音?！?/br>
    這……這……

    不是殺戮果決的沙場將領(lǐng)嗎？暗搓搓地搞這種事，一點都不干脆，果然很討厭！

    但是……但是又覺得心里有點甜……

    她捂住自己發(fā)燒的臉。

    木棉進來的時候，就見少夫人呆呆坐在窗下，雙頰很可疑地紅著，手里捏著個紙團。

    她上前將那紙團拿過，“少夫人想什么呢？我?guī)湍萌G了吧。”

    尹沉壁跳起來，一把搶了回去，“不要丟！”

    次日清早聞若青被皇帝叫進宮里問話。

    皇帝這時候還在上早朝，內(nèi)侍引他到偏殿里等著，他站了沒一會兒，就聽隔壁大殿上兵部尚書呂文光正在說話。

    “啟奏陛下，昨日接到西北密報，北狄巴哈部近日又吞并了兀齊部和齊木德部，最近忽德部和呼和部也對巴哈部俯首稱臣，現(xiàn)巴哈部首領(lǐng)阿都沁已建朝稱帝，并開始調(diào)兵遣將，定國公與臣商議，特請示陛下，是否把在雍州邊境屯田的十萬燕云軍召回西北防線？”

    “陛下！”

    璟晟帝還沒說話，戶部尚書沈宜宣已道：“十萬燕云軍若這時就從雍州北境的屯田撤走，軍餉開支大大劇增，臣恐撐不到戰(zhàn)事結(jié)束啊！”

    “陛下！邊關(guān)安危重于泰山，如今西北一線僅有十萬燕云軍駐守，若是平常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自是不在話下，可如今巴哈部已成氣候，一旦大舉來犯，那時再召回屯田上的十萬軍隊，怕是來不及啊，還望陛下三思！”呂文光據(jù)理力爭。

    “呂大人，何不讓沈大人把話說完？”說話的人聲音洪亮，帶著幾分傲然之氣，乃是覃王高允。

    大殿內(nèi)沉默了一會兒，沈宜宣接著奏道：“之前西北防線上十萬燕云軍的軍餉是每月一百萬兩，定國公一月前知會臣，減到了八十五萬兩，另十萬在屯田上，可自給自足，且前線的十萬軍隊自有屯田上供應(yīng)部分糧草，若是這十萬屯田軍離田北上，軍餉就會加到一百七十萬兩一月，這還不算各地運去的糧草和武器軍備藥材的消耗?！?/br>
    他略頓了頓，繼續(xù)道：“臣自上任以來，就為此事多方謀算，如今庫里已存有西北專項軍費白銀六百萬兩，算起來剛剛夠三月，若是十萬屯田軍這時便北上，臣的確怕——”

    “沈卿，”璟晟帝打斷他，“江南一帶新一季的賦稅收上來了沒有？”

    “臣已經(jīng)把最新一季的賦稅算在里面了！”

    璟晟帝沉默一會兒，接著道：“那其他地方的軍費開支暫時削減兩成，削減下來的錢支持西北?！?/br>
    “陛下且慢！”有人不樂意了，“其他軍隊我管不著，我的福州軍和瓊州軍可不能削，本來軍餉就撥得少，若是南邊的倭寇來犯，我拿什么去打他們？再說前年剛剛開了海禁，事兒都堆在一處，這些不都需要錢嗎，我本來還想找沈大人多要點錢呢！”

    其他幾位將領(lǐng)也紛紛反對，各個都有一大堆理由，只有武陵軍的統(tǒng)帥伍云鶴不在朝上，被可憐地削去了兩成軍費。

    璟晟帝無法，問沈宜宣：“國庫還有多少銀子？”

    “陛下，國庫里的銀子動不得?。「鞯靥鞛?zāi)不斷，若是動用了國庫的銀子，拿什么去救濟災(zāi)民？到了明年春夏之交，又拿什么去治理水患？”

    瑾晟帝沒說話了，大殿里清風雅靜，好半晌才傳來九皇子高淳的聲音：“陛下，兒臣認為，召集屯田上的十萬燕云軍刻不容緩，不過沈大人所慮也極之在理，兒臣建議，從今日起，宮中一應(yīng)開支縮減一半，各位皇兄王府上也能減便減，如此節(jié)省下來的錢應(yīng)該可以多撐半月到一月，若是戰(zhàn)事陷入膠著，兒臣愿做募集官，向朝中大臣和各地富戶進行募捐，籌措軍餉！”

    璟晟帝一拍桌子，“好！好！就依你所言，沈卿認為如何？”

    沈宜宣等了一會兒才回答：“臣認為可行?！?/br>
    “那好，此事就議論到這里，現(xiàn)下還有誰有要事奏報？”

    大殿內(nèi)吵吵嚷嚷地說完了事，等散了早朝已過了辰時，璟晟帝進了偏殿，聞若青趕緊下跪行禮。

    皇帝找他也沒什么要事，就提醒一下他，八日之期已過五天，問他可有把握在三天內(nèi)抓到盜賊。

    聞若青道：“臣已探得那伙盜賊的下落，也做了周全準備，陛下放心，三日之內(nèi)，定能擒獲那伙盜賊?！?/br>
    皇帝呵呵笑了兩聲：“那就好，朕也不是逼你，那盧世龍一天一個折子地催，朕也頭疼得很，好了，你下去吧?！?/br>
    第060章 斗茶   旁敲側(cè)擊迂回曲折，……

    這日晚聞若青下值回來, 直接到門房處調(diào)了馬車，讓車夫駛到后巷角門處，去長樺院請六少夫人。

    他站在馬車邊等著, 不一會兒尹沉壁就出來了。

    他觀察著她面上的神情, 她臉色如常，沒有什么異樣。

    “昨兒我那幾幅新寫的字, 我看你拿走了, ”他一面扶她上車，一面問她，“那你今兒裱了沒有？”

    “哦, 今兒事多, 還沒呢?！币帘诓粍勇暽鼗卮? 就不想讓他太得意。

    沒有嗎？他笑了笑, 不以為意地瞄了她一眼。裝裱是個費時費力的事兒, 他本也沒指望她一下就能看見, 就算她看見了不承認，他也無所謂, 反正還有后招。

    兩人上了馬車, 車夫駕著馬, 往崔府駛?cè)ァ?/br>
    尹沉壁總覺得有點不安，想了想問他：“六爺, 你不會直接跟崔爺說是我讓你找他談的吧？”

    “這話你不是已經(jīng)說過了嗎？你覺得我有那么笨？”他不滿地看她一眼。

    “我是想你盡量委婉些，不然人家家里的事被我們知道了，只要一想就明白是我表妹說出來的?！?/br>
    “我知道, 旁敲側(cè)擊迂回曲折，出其不意攻心為上嘛，這個我最拿手?！彼庥兴傅卣f。開什么玩笑, 這么多兵書豈是白學的？

    他見她神色不明地看過來，趕緊道：“放心，不會暴露你表妹的，要不我干嘛帶上你？”

    “那就好?！?/br>
    “一會兒我說什么，你機靈點，順著我說就好?！彼谒胍幌?，又補充道，“反正你也挺會演戲?！?/br>
    不一會兒馬車到了崔府門前，兩人下了馬車，正碰見瑜王妃帶著丫鬟隨從自大門里出來，見了兩人，只點了點頭，登車離去。

    片刻后崔瑾迎出門來，聞若青笑道：“瑜王妃來看崔老夫人么？”

    崔瑾道：“哪里，是來找jiejie的?！?/br>
    他說完，朝尹沉壁拱手行禮：“文宣見過表姐?！?/br>
    尹沉壁很滿意地回了禮，隨著顧蕊稱呼她表姐，說明他很在意顧蕊。

    聞若青趕著問：“我呢？怎不給表姐夫行禮？”

    崔瑾置若罔聞，領(lǐng)著兩人去了汐月閣。

    顧蕊早在月洞門前候著了，見人過來了，忙張羅著把客人讓進園里的涼亭內(nèi)。

    汐月閣是個很大的園子，山石清池，彩畫雕欄，涼亭就坐落在水池中心的一塊太湖石上，小巧纖致，因顧慮著深秋風涼，亭子四周圍了帷帳，里面石桌上擺著精致果點，一邊的木案上放置著茶具，顧蕊取了團茶出來碾碎，崔瑾親自點了茶，端過來給大家品嘗。

    聞若青起身接過，贊道：“這茶點得好，盞面若出水云霧，且咬盞不散，文宣長進了?！?/br>
    崔瑾瞪他一眼，很不高興地說：“什么長進？我一向點得好?！?/br>
    顧蕊笑丈夫：“一點也不謙虛?！?/br>
    “哪里是謙虛，這茶是你碾的，我還能點得不好？”

    顧蕊抿嘴一笑，“好好好?！?/br>
    聞若青埋頭喝茶，簡直不忍再看。眉來眼去的，像個什么話？誰還沒個媳婦？再說點茶嘛，誰不會？顯擺什么顯擺？正好他今兒也是顯擺來了。

    他抬起頭來，“確實清香甘冽，令人回味無窮，我都覺得有些手癢了，文宣，要不咱們兩斗上一回？”

    崔瑾笑道：“好啊，我們都好久沒有斗茶了，來就來，賭注是什么？”

    “決出勝負再提賭注，怎樣，你敢不敢？”

    崔瑾嚷道：“有什么不敢的，廢話少說，誰怕你？”

    顧蕊趕緊起身命丫頭再取一套茶具過來。

    兩人坐到石桌旁的茶案邊，聞若青撩起帳幔以絲繩縛住，亭外景致如畫襲來，但見湖光暮色，風興水瀾，嶙石周圍修竹舒葉，清意怡人。

    不一會兒，丫頭取了茶具過來，顧蕊問道：“就用方才用過的建安龍鳳團茶可好？”

    崔瑾柔聲笑道：“你做主便是?！?/br>
    兩人分別取了團茶用茶碾碾碎成末，置于娟蘿中，繼而煮水舀了茶末在青黑色的兔毫茶盞中調(diào)膏。

    崔瑾一面調(diào)膏，一面還輕輕吟道：“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br>
    聞若青今天又穿了杏色的衣袍，深秋景致下似鑲了一抹暖淡的春色，兩人臨水而坐，一般的身形清雋，優(yōu)美高雅，一舉一動極富韻致，如行云流水一般。晚風吹動衣袂，撫過眉角，風儀令人心折，一邊的丫頭都看直了眼睛。

    顧蕊與表姐坐在一邊，饒有興味地瞧著，不時低語一兩句。

    聞若青百忙之中不由朝這邊偷覷一眼……再覷一眼。

    尹沉壁正笑意盈盈，眼光不錯地注視著他。

    這就對了嘛，他就不信她一點不心動。

    茶膏調(diào)好，聞若青收斂心神，左手執(zhí)壺，壺中沸水細細往茶盞中注入一線，同時右手以茶筅擊拂，不一會兒碗中色澤亮起，茶沫上浮，漸漸暈開，未幾乳沫洶涌，咬盞不放，回旋變幻之間現(xiàn)出山川鷗鷺之景。

    崔瑾那邊的茶也點好了，顧蕊和尹沉壁起身過去觀賞，兩盞茶湯一色的勻白沫細，崔瑾的盞面上現(xiàn)出的是一叢隱約的花鳥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