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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林雪寄聽到這個消息,腦海里只是閃過了那個叫易見青的人對自己糾纏的樣子。 他沒有多留意,事實上,對于已經(jīng)無情道大成的他而言,世間也沒有任何人能讓他真正地“留意”。 他仍是按部就班地修行,突破,進階。無情道畢竟不是魔道,速度沒有那么邪性的快,等到他到了化神期,終于要渡劫飛升的時候,易見青已經(jīng)死了一百年了。 這一百年里,他一次都沒有想起過易見青。 一次,都沒有。 飛升天劫共有九九八十一道,若是心境圓滿無缺,度過這八十一道天劫,他便能立刻飛升。 但是他沒有。 他捱過了最后一道天劫,卻沒迎來上界灑下的甘霖,也沒聽到所謂的仙樂。 而只是聽到了一聲:“林岫。” 那聲音近極了,就好像叫他的人就在他的身后,貼在他的耳邊喚他的名字,也低得宛如嘆息。 他茫茫然地抬起頭,看到的是云層猶未散去的天空,和因為雷劫而瘡痍滿目的山巒。 這時他又聽到了一聲:“林岫?!?/br> 那聲音漸漸的清晰了起來,一字一頓,字字泣血。那個聲音在說:“林雪寄,你怎么能忘了我?” 林雪寄的腦海中忽然轟地一響,喉間一甜,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已經(jīng)幾百年來未曾起過絲毫漣漪的心境毫無征兆地波動了起來,就好像在那冰封了無數(shù)年的心底,藏著一個連他這個主人都遺忘了的秘密,而現(xiàn)在,那個秘密終于再也瞞不住,借著天劫的春風(fēng),掙扎著破土長出。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炎熱的夏天,想起那天他看到那人暈倒在他身邊時焦急的心情,想起了那人臉上盈盈的笑容。 想起那天在張老爺家,他一抬頭,看到烈烈陽光下,有人從琉璃瓦上一躍而下,衣袂翻飛,像一只蝴蝶從院墻的那頭飛了過來。 他一片黯淡灰白的記憶里忽然多了一抹明亮的色彩,像是真的有只蝴蝶在里面振翅飛舞一樣,他的嘴角不禁帶上了微微的笑意,輕聲道:“易瀟?!?/br> 最后他想起,易見青已經(jīng)死了。 那一抹明亮的顏色,再次變成了和周圍一模一樣的灰白色。 而易見青死得時候,他在做什么? 啊,對了,他那個時候在劍崖底下練劍。 仿佛一道無形的雷劫突然劈到了他的身上,他猛地身體一抖,睜大了眼睛,心想,他那個時候,居然在練劍! 他明明聽到了他的死訊,卻沒有一點點反應(yīng)。 假如不是渡天劫,他甚至,到現(xiàn)在還想不起他來。 那他還渡什么天劫!還登什么仙! 多年信念一朝動搖,無法形容的劇痛一瞬間從心口炸開來,林雪寄緊緊地捂著心口,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數(shù)百年苦修而來的修為迅速崩落,他卻完全顧不上去修補,只是在一片天崩地裂的絕望里,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 記起他是怎樣冷漠地告訴易見青,他修的乃是無情道,怎會有情愛; 記起他是怎樣一次又一次地推開易見青。 記起他當(dāng)年在擂臺上,是怎樣無知無覺地一劍毀去了易見青的金丹。 最讓他覺得絕望又可笑的,是他放不下易見青,他自己卻不知道,需要天道來告訴他。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易見青已經(jīng)死了,死了一百年。 他的境界一落再落,到最后落無可落,開始崩毀的便是他的身體,皮膚,骨骼,血rou,乃至心臟都在飛快地衰亡。 而他什么動作都沒有,只雕像似的跪在原地,渾渾噩噩的意識里,仿佛有一只蝴蝶扇著翅膀從他眼前飛去,越飛越遠,漸漸地看不到蹤跡,他的心里慢慢地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他想,只盼我能隨他去才好。 但他沒有死。 便是在他靈魂虛弱到了極點的時候,那一直被迫龜縮在他身體一角的魔魂忽然趁虛而入,侵入了他的識海。 一番搏斗后,兩敗俱傷。 意識陷入無盡黑暗的時候,林雪寄聽到了遙遠的,模糊的祈禱聲。 ——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他回到了數(shù)百年前,成了應(yīng)祈禱而來,占據(jù)另一個年輕的自己的身體的“魔神”。 而他,先是和真正的魔神搏斗,后又穿過了無盡的時間長河,意識都差點泯滅,幾乎是一被牽扯進從前的自己的身體里,就立刻沉睡了過去。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是他永遠也走不出的夢魘。 他回到了過去,卻沒能挽回任何悲劇,他又毀了易 見青的丹田一次,又對他說了一次“我修的乃是無情道”,又一次,和易見青走到了死局。 他醒來,是在什么時候? 對,是在易見青死的那一天。 那天他莫名的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卻又無論如何也回想不起。等到了晚上,夜幕降臨,他一眼看到西方有魔氣蒸騰,記憶才猛地回籠。 可結(jié)果呢? 結(jié)果依然晚了。 就是那么巧,就是晚了一步。 他使出畢生修為的一劍,蘊含了他此生最為強烈的念想的一劍,沒能救下他前世今生兩輩子的意中人。 那天他直接毀去了趙七的全部根骨,然后便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劍,任它從手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