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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家族為什么一直隱瞞著他,為什么非要他走無情道,但他那天在易瀟床前待了一個時辰,卻想明白了一件事。 家族不喜歡易瀟。 起初不告訴他,是因為斬情根有后患,家族不愿意他為了一個外人犧牲;后來告訴他,卻是因為,因為看穿了易瀟在他心中的份量,若易瀟在一日,他便不會愿意修無情道。 而易瀟死了,也會對他造成巨大的影響。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因此,便索性將一切攤開來,他不能看著易瀟死,便只能斬了情根。 他從始至終,其實沒有選擇。 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便要親手將之斬斷。 此番困境,才十七歲的林岫,根本無法冷靜面對。 他走到易瀟床前,一直近到腿挨上了床沿才停下來,俯身凝視著易瀟一無所覺的睡容,眼底有什么情緒在涌動。 忽而,他又直起了身,連連退后了幾步,深深地為自己方才的念頭不恥。 易瀟危在旦夕,他怎么能在這時候趁人之危? 只是。 這是最后一面了。 明天之后的我,便再也不是我了。 林岫一只手攥緊了另一只手的手腕,目光在易瀟的臉上流連,不受控制地走近,又掙扎著走遠。 如此來來回回了不知多少次,他突然注意到了天際的月影已西沉。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無名的恐慌攫住了。 他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易瀟的床頭。 易瀟的眼睛緊閉著,睡得很沉。 這樣無害的睡顏在無形中催化了林岫心中某個無法宣之于口的念頭,仿佛在誘惑著他,有個聲音叫囂著,沒關系的,他又不會發(fā)現(xiàn)。 不會發(fā)現(xiàn),就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不會發(fā)現(xiàn),那林岫在易瀟心里就一直是好朋友。 林岫無法自制地俯下了身。 他落在床邊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床褥,睫毛因緊張而不停地顫抖著,而后他聞到了易瀟身上傳來的藥香。 在此之前,林岫從來不覺得藥味兒有什么香,但這一刻,他確實覺得那種味道很好聞。 他的鼻尖蹭到了易瀟的臉頰。 只要再近一點點…… 可這一點點,他卻再也無法推進了。 他眼中明暗不定,好半晌,到底抵不過心里濃烈的罪惡感,默默直起身,給易瀟掖了掖被子。 而后,他就坐在那兒,靜了片刻,想起什么,抬手撫上鼻梁。 他慢慢地紅了耳朵。 心想,這便夠了。 等到天亮了,他就離開。 他這么想著,然而,沒過多久,易瀟卻皺著眉哼了哼。 林岫一驚,幾乎要跳起來,心跳快得簡直要蹦出嗓子眼。 但他沒能跳起來,只是眼睜睜地看著易瀟睜開眼睛,用有些迷蒙的目光看著他,片刻后說:“你怎么在這兒呀?” 聲音也是含糊的,有些啞。 林岫的心慢慢安定下來,給他倒了杯溫水。他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來面對這個對他而言已經不一樣了的朋友,便只好像從前一樣板著臉,盡可能地放柔聲音,道:“我來看看你。” 易瀟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水,說:“有什么好看的,大半夜的不睡覺?!?/br> 因為他自己沒什么力氣,方才林岫是一只手摟著他的肩背把他扶起來以后再喂他喝的水,幾乎是被林岫半抱在懷里。他喝完了水,嗓音清潤了些,但仍然有氣無力,聽起來懶洋洋的。林岫聽在耳里,不知怎么就覺得有些難為情。 更讓他難為情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想把易瀟放回床榻上。 其實之前他們也有過許多肢體接觸,易瀟自來熟,和他一起走路時老愛把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他們一直是很親密的朋友。 可那種親密,和此刻這種親密并不一樣。 林岫不反感易瀟的觸碰,可他也從未像此刻這樣喜歡。 他忐忑地假裝自己忘了要把易瀟放回去這回事,嗓音發(fā)緊地接話:“之前一直沒跟你說,你體內的魔蠱可以除去了?!?/br> “真的嗎?”易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你這么厲害!” 林岫低頭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點頭:“嗯,你一定會活下去的?!?/br> 對于他這有些平靜的反應,易瀟只當他是臉皮薄不好意思,一笑而過。 他體內的魔蠱還沒除去,然而聽到這個消息,他就好像已經從未來預支了一些生機,引著林岫說了一大堆的話。 林岫正求之不得,一面擔心他的身體,一面卻還是不由得對他的每一句話都作出回應。 只是看著易瀟明亮飛揚的表情,他便愈發(fā)不敢將真相告訴他。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天際開始泛起一線魚肚白,易瀟從未來預支的精力也耗盡,便打了個哈欠,說:“我又困了。” 林岫低聲回答:“嗯,你睡吧?!?/br> 易瀟被他小心翼翼地放進被窩里,他給易瀟掖被子的時候,易瀟就眼睛含笑地看著他。 林岫不是很明白那眼神里的含義,只當他是因為能活下來而感到高興,叮囑道:“睡吧,我走了?!?/br> “好?!币诪t乖乖地閉上眼睛。 林岫站在床邊,心頭泛起強烈的不舍,這情緒是如此的洶涌而不受控制,他的雙腿仿佛都被這綿長的情緒拖住了,邁不開,目光更是長久地凝在易瀟的臉上,遲遲不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