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師有點拘束地握了握手，發(fā)現(xiàn)自己坐了瀟老師的椅子，趕緊想站起來，卻被按住了。

    “真沒想到啊，”瀟老師有點感慨，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說不清楚的緣分一樣，那張激勵過他的剪報現(xiàn)在還貼在他的筆記本上，“苗老師我當年看過您在省報上的報道，沒想到……沒想到妙妙居然是您的孫女！”

    他之前夸過苗棟，說他們家養(yǎng)出來了個好閨女，也聽別人說過這家是做生意的，買賣還做得挺大。

    這樣的人家，能養(yǎng)出妙妙這樣一心沉浸在學習上的孩子，可太不容易了。

    這會兒看見苗老師，他心里頭的疑惑才有了個解答，心里頭也放心了點?？磥硎呛萌擞泻脠?，老苗家最后還是富裕起來了！

    瀟老師覺得，苗老師這樣的人，家里頭做買賣賺多少錢都不為過。

    苗老師黝黑的臉龐上透出一點紅色：“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沒啥沒啥，咱也沒做啥，都是該做的……”

    家里頭雖然富裕了，但是苗老師節(jié)省習慣了，省實驗離老苗家不遠，他還是走了過來的?，F(xiàn)在七月份正是最熱的時候，他幾口喝完了水，瀟老師趕緊站起來去給他續(xù)了一杯水，這才坐下來談話。

    “這次找您來，是想說說這孩子志愿的事……”

    瀟老師說到這，就有點說不出口了。

    其實，如果這次來的是苗棟或者王秀琴，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一說，說說孩子的成績什么學校都能上，說不準苗棟回去還能勸勸妙妙。

    可是來的人是苗老師……

    “哦哦，”聽見瀟老師說志愿這兩個字，苗老師一下子就反應(yīng)過來了，“瀟老師是覺得她這個分數(shù)到時候去考公安大學可惜了是不是？”

    “對對，”瀟老師在苗老師面前顯得一副很乖的樣子，“咱孩子考這么高分也不容易，不上個青華多可惜啊，就算是她想當警察，畢業(yè)之后再去參加聯(lián)考不一樣么？”

    苗老師挺理解瀟老師的這種感覺的，老師看待自己教出來的好學生，毫不夸張地說，可能心思跟對家里親生兒女都差不多。

    看著明明能上青華燕大，但是跑去考個分數(shù)遠不及的公安大學，肯定是有種惋惜的感覺。

    “瀟老師，不瞞您說，這家這孩子從小學開始就想去當警察了，她初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查好公安大學的分數(shù)線了，”苗老師沒打算勸說妙妙，但是也想好好給瀟老師說說，希望老師能理解，畢竟這都是要計入老師的獎金的，“家里頭也擔心過，也勸過，但是眼看著她從小學一年級到現(xiàn)在志向都沒變過?！?/br>
    “這孩子現(xiàn)在學習，其實是因為想好好學習想達到更好的成績，她平時看的電視劇小說，不是刑偵就是啥法醫(yī)，”老苗家全家都希望妙妙能換個志向，但是這么多年下來了，也就只剩下支持了，“她既然想考又能考上，那就讓她考，考個青華出來再統(tǒng)考也沒必要啊?！?/br>
    苗老師也沒跟瀟老師說些起高調(diào)的話：“家里頭現(xiàn)在環(huán)境也可以，將來不需要她賺錢，也不用她擔心生計。就讓這孩子想做點啥做點啥就行了?！?/br>
    “換個角度說，她的目標沒那么難達到，但是卻在明明已經(jīng)可以輕松達到目標的時候，仍然拼盡全力學習，這不是挺好的嗎？”

    這個回答，瀟老師確實沒什么好反駁的了。

    妙妙家里頭是做什么生意的，他隱約知道一點。確實是有底氣說出“閨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家庭。

    對于一般人來說，確實是考個更好的大學更好，但是如果妙妙自己都不在乎呢？

    不過，瀟老師現(xiàn)在大概能明白，為什么妙妙學習的主動性那么高了。在別人看來，可能學習是手段、是為了考上更好的學校必須完成的任務(wù)，但是在妙妙看來，學習本身就是目的了。

    她喜歡學習，她愿意學習，學習成績提高本身就是她的目地，而不是達到一個更高的成績?nèi)タ忌鲜裁磳W校。這種手段和目的合二為一的情況，讓她完全沒有負擔，有的只是輕松地去適應(yīng)去挑戰(zhàn)，去做得更好。

    這小姑娘天生有種從不在意外界評價的氣質(zhì)，她活得比任何人都真實。

    瀟老師親自送走了苗老師，繞到班級后門去看了看，正看見妙妙專注地聽課記筆記。他感慨了一下，大概只有苗老師這樣純粹的人，才能教出來這么純粹的女孩子吧。

    他振作了一下。

    他史瀟的目標，也正是當一名苗老師這樣純粹的老師啊！給學生的愛應(yīng)該更多的是扶持和幫助，更多的是純粹，而不是玩弄一些小手段。

    高三一輪復習開始之后，無休無止的考試也開始了。每周末考試，不光學生們叫苦不迭，老師們的任務(wù)量也很重，要把卷子在周一之前判好排出榜單來。

    高一的一部分老師也會參加到這個工作里面來，年年如此，像是省實驗這種高壓型的主要看高考成績的高中，整個學校幾乎都是為了高三服務(wù)的。

    就連中午放學也是，高三提前十分鐘放學，之后才是高一高二。名義上是錯峰下課，但是得到實惠的永遠都是高三的學生。

    妙妙拉著然然下樓，高二時候永遠搶不到的溜rou段終于可以在中午吃到了！

    兩個人最近用同一張飯卡，一人充一百，一起用。打菜打兩個，一葷一素放在一起吃。

    “除了溜rou段再打一個什么素菜？炒干豆腐？苦瓜煎蛋？火爆大頭菜？”

    然然墊著腳看著窗口問妙妙，她有點選擇困難。

    “苦瓜煎蛋吧，我有點想吃這個?！?/br>
    兩個人打了一葷一素兩個二兩飯到座位上吃，食堂的菜不錯，湯就很差勁了。紫菜蛋花湯灑到衣服上干了都看不出來，一點點油都沒有。

    后來妙妙親眼看見食堂的大媽在雞蛋上鉆了個孔，一個雞蛋就甩了一桶的蛋花，再也不喝蛋花湯了。

    “還不如喝水呢！還一塊錢一碗！”

    食堂的溜rou段很好吃，就是配菜有點多，一盤子rou段總有半盤青椒和胡蘿卜片。兩人吃完把餐盤放好，去買下午的加餐。

    學校仍然嚴禁學生出校門，但是在校內(nèi)增設(shè)了幾家小店，雖然品種少價格貴，但是也算是滿足了學生的基本需要。

    食堂不遠就有家面包房，妙妙買了個虎皮卷，然然猶豫了半天最后買了個布丁面包。兩個人碰見舒靜過來買馬卡龍，趕緊拉住她：“不好吃！”

    “不好吃嗎？”舒靜小聲問了一句，看了一圈，挑了個跟妙妙一樣的虎皮卷，“我要去書店看看，好久沒去看新雜志了，你們?nèi)ゲ蝗?？?/br>
    “去吧去吧，我半個月沒過去看了?！?/br>
    幾個人去了學校的小書店，站在雜志區(qū)前面東挑西選，妙妙挑了本《今古傳奇·奇幻》，這期有滄月的《神之右手》?，F(xiàn)在的鏡系列還只有這么一篇雛形，妙妙更喜歡白飯如霜的獵物者系列，可惜也只看了第一篇。

    她買了《奇幻》，然然買了《科幻世界》，舒靜買了《飛·奇幻世界》，三個人約好了交換著看。

    舒靜強烈推薦：“最近出了個本土奇幻設(shè)定，超好看的！這期有《縹緲錄》，超好看！我回頭把前面幾本都找出來！”

    九州世界這時候還沒變成江南今何在年年大孩子的大型八卦現(xiàn)場，幾個寫故事的作者還在很認真地寫，妙妙接受了安利看了一下，不過她更喜歡的是水泡的短篇。

    進入高三了，雖然整個學習氣氛都更濃厚，考試也變成了一周一次，但是老師們的態(tài)度卻和藹了好多。朱老師都溫聲細語起來了，大家還不太習慣。

    瀟老師下課來班里逛了一圈，看見幾個女孩子看雜志，不但沒說什么，還愉快地跟她們交流了幾句。

    “九州啊，我也看了來著，寫得都挺好的，”他從前往后看了一遍同學們的狀態(tài)，又親自去調(diào)整了一下衛(wèi)生角的擺設(shè)，叮囑妙妙：“班長注意一下咱班同學的狀態(tài)，如果誰情緒不太好，就盡量勸說去心理老師那?！?/br>
    妙妙點了點頭，她沒多想，可是瀟老師走了之后然然倒是湊了上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感覺最近老師總過來……我聽男生們說，晚上還去宿舍噓寒問暖，還給他們帶了蚊香片！”

    這個風格可太不瀟老師了！

    妙妙一臉茫然：“沒有吧？而且如果出事了的話，學校應(yīng)該也有反映的，放假或者作報告什么的，不可能就只有班主任有反應(yīng)。”

    瀟老師還不知道他愛被學生誤解了，這時候，倒是真的有人出事了。

    省實驗附近的學校也很多，出事的學校不是省實驗，而是六高。六高離省實驗很近，近到聽說隔壁班有人跟六高女生談戀愛的。

    六高不算重點高中，不過升學率也還可以，和省實驗一樣分了快慢班，這次出事的女生就是后來升進快班的。

    實驗班一般不太喜歡傳播流言，尤其是溫凱的事情之后。眼見著溫凱被外班傳播成一個完完全全的小流氓形象，大家對待外面的消息都小心翼翼起來。

    但是這次，每個人都在私下里聊這件事。

    “那個女生叫戴薇薇，我聽說是她寫的作文不太合語文老師的意……”

    “對我也聽說了！她們老師說話題作文寫散文分數(shù)不高，記敘文或者議論文穩(wěn)當一點?！?/br>
    “什么落后觀點??！”舒靜是班里頭公認文筆最好的女生，作為省重點實驗班的學生，她自認為有資格批駁這位老師的觀點，“老師之前給發(fā)的高考高分作文，有一半都是散文！”

    “語文老師天天上課打擊她，還說什么，”劉冰雙手環(huán)胸學女老師倒是活靈活現(xiàn)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總有人自以為自己有才華，其實你什么都不是，高考就要按照應(yīng)試教育的規(guī)則來……”

    “那個老師好像還沒處理……”

    段春浩說出這句話，大家都沉默了。

    同為學生，對那個跳樓的女生的理解更加深刻一些。六高和省實驗一樣都是住宿制高中，學生每天接觸的就是老師和其他同學，在這樣的情況下的確容易抑郁。

    出了這樣的事情，六高不但不處理那個老師，還封鎖消息，大家都很生氣。

    “我們要不寫東西發(fā)出去吧！”

    “去天涯寫帖子！”

    “新浪博客也能寫吧？”

    “博客好像沒什么人看……”

    妙妙想了想：“我們?nèi)ベI束花放到教學樓下面吧，事情還沒過多久……六高不是封閉制的，很容易就進去！”

    獻花這件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自習課上，連平時看起來最冷漠的同學也拿了小卡片寫了寄語。妙妙去瀟老師那里拿了出門卡，領(lǐng)著幾個同學去買了三大束花，有雛菊還有百合。

    按理說憑吊祭奠應(yīng)該用菊花，可是想到那個活生生的少女，大家選了看起來更漂亮的雛菊。

    幾個人像是偷偷做賊一樣地去把花放在那座教學樓前，還擺了兩根小白蠟燭，把同學們的寄語卡片好好地擺好。臨走才點亮了兩根幾根蠟燭。

    大家都悄悄地關(guān)注著送去的花，可是聽六高的同學們說，第二天一早就被清潔工都掃掉了丟進垃圾桶了。

    班里每個同學都很氣憤，大家決定再去送一次，如果還被收掉，大不了天天過去送！

    出事才剛剛一周?。☆^七還沒過，連送一束花祭奠都不行嗎？

    舒靜自告奮勇去，妙妙和然然擔心她有危險，三個女生一起戴口罩去。段春浩也跟著，他沒有口罩，找了個冬天的脖套把整個臉都遮起來了。

    “你買個口罩吧，這么瞅著跟要搶銀行似的……”

    然然給段春浩寫過信之后，兩個人就很少說話了。但是這次看見段春浩默默跟過來，她臉紅了紅，摟住妙妙的胳膊偷偷往段春浩那邊看。

    妙妙吐槽了一句段春浩，感覺然然抓著自己胳膊的手用力了一點。

    “今天就送一束百合，我們放完就出來?！?/br>
    幾個人很隱蔽，六高的作息時間跟省實驗一樣，晚上都是進進出出吃飯打水的學生，他們不要求穿校服，穿什么的都有，還夾雜著一些校外的人員。

    妙妙幾個人特地換掉了省實驗的校服，融入了六高的學生人群中。

    那束花被套進一個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等到教學樓前就迅速地把花放下就走。

    “好，我等下放下就走?！?/br>
    舒靜微微有點緊張，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好學生，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情，最出格的也就是之前早戀的事情。不過，自從她跟賀明分手了之后，舒靜的性格倒是變得更外向了一些。

    教學樓旁邊的人不多，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在吃飯，高中學生下課去吃飯的時候恨不得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這個時候還往出走的話，已經(jīng)找不到什么空地方吃飯了。

    舒靜走過去一下子拽掉花束上的袋子，走過去想把這束百合放在教學樓門口的階梯上，她還沒走過去，突然沖出來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老師，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是哪班的？誰教你干這個的？跟我上教導處！”

    女老師的手勁兒很大，顴骨特別高、一股刻薄相，段春浩過去要分開她和舒靜，可是一時半會弄不開。

    這肯定是那個冷老師！別人怎么會下班了吃飯了還在這守著不走？

    妙妙和然然也沖過去幫忙，眼看著值班室里的老師也走出來了，妙妙靈光一閃，松手猛然倒退一步。

    “……戴……戴薇薇？”

    然然跟妙妙最有默契了，在她松手拍了自己一下的時候，也一起往同一個方向看過去。

    大概是兩個小姑娘的表情太真實，冷老師猛地打了個哆嗦，松手往身后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