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琴有點驚訝。

    “咋我跟他說話他發(fā)脾氣，你給他柿餅，他就吃了呢？”

    肯定不是因為人的不同，她可是馳馳的親媽?。?/br>
    王秀琴的這句話有點復雜，妙妙眨了眨眼睛，在心里頭回味了一下，這才想明白mama問的是什么。

    “因為我剛剛是等哥哥完了才給他的呀！”

    雖然現(xiàn)在已經能說一些長句子了，但是妙妙的詞匯量還是很小，畢竟她在劉老六家被關起來的那幾年里，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空白。

    她也看過晚上mama說話的時候馳馳哥哥發(fā)脾氣，所以想了想，她一下就知道m(xù)ama在問什么了！

    看著王秀琴沒太聽懂，妙妙在炕上站起來，連說帶比劃地講給王秀琴聽：“mama你看哥哥的手指，就……就和那個黃雀是一樣的！等他弄完了，再跟他說話，就不打擾哥哥！哥哥就不喊！”

    隔壁的老張家養(yǎng)了兩只黃雀，都是秋天抓的。黃雀的嗓子粗，聲音也不夠婉轉，會唱歌，只不過唱來唱去都是那么一首曲子。

    小姑姑給的柿餅是在學校里同學分給她的，一共兩個，都小小的。苗星馳幾口下去，柿餅就吃完了，他又開始坐在那里彈動著手指。

    這回，王秀琴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緊盯著兒子的手指頭，跟著他的動作，在木頭的炕沿上敲打著。

    “邦邦邦邦邦——邦邦——”

    “邦邦邦邦邦——邦邦——”

    她跟著兒子整整敲了五遍，五遍下來，每一次的節(jié)奏都是一樣的！

    “邦邦邦邦邦——邦邦——”

    跟隔壁那兩只粗著嗓子反復唱一支歌的黃雀的節(jié)奏一模一樣！

    王秀琴突然就哭了……

    她不敢去抓兒子，一把把妙妙攬進懷里頭，摟著她沒命地哭，像是要把這些日子里頭的憋屈都哭出來一樣！

    她不敢期待兒子還能變成正常人，可是只要他不是傻子，看著些希望，她覺著這日子仿佛看著了點光！

    馳馳不是傻子瞎敲！他是在學那鳥叫呢！他學得比誰都準！

    第11章

    被mama一把摟過去，妙妙嚇了一跳。

    她學著mama之前抱住自己的樣子，兩只手從腋下穿過去，輕輕地拍著王秀琴的背：“mama不哭，mama不哭?！?/br>
    不知道為什么，妙妙能夠隱約感覺出來，mama像是有點委屈似的。她努力地回憶著自己哭的時候mama怎么哄自己。

    “乖mama，吃凍梨！”

    奶奶今天給拿了三個凍梨，說慢慢化了明天早上吃。上次mama哄她的時候，說給她做好吃的，她想來想去，也只能用凍梨來哄哄mama了。

    王秀琴聽見乖mama這句，忍不住笑出來，趕緊起來去洗臉。連妙妙都知道努力哄她，努力去觀察小哥哥，她咋還能消沉呢？

    不過，第二天，領著馳馳跟公婆報喜的時候，王秀琴就有點自責。

    “說到底，我還是親媽呢，都沒發(fā)現(xiàn)這點。就以為他是無意識的動作，”王秀琴抓緊了妙妙的小手，“連妙妙都知道去仔細看哥哥的手指頭，咋我這個當親媽的還能一直沒發(fā)現(xiàn)呢？”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發(fā)現(xiàn)，但是全家人都覺得，這個發(fā)現(xiàn)的意義十分重大。有一點點好的突破，說不定慢慢就能發(fā)現(xiàn)更多呢？搞不好這孩子不是傻，只不過是跟別人不太一樣罷了。

    苗老師安慰王秀琴：“你是親媽，關心則亂也是有的?？炊嗔耍筒粫嘞肓?，這么大人了也不可能跟著孩子一起在那玩手指頭，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但是妙妙她是個小孩兒，看啥都好奇，可能看著馳馳玩手指，她就跟著去玩了。幾遍下來，這可不就發(fā)現(xiàn)了？”

    妙妙點點頭，爺爺真聰明！一下子就猜出來她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了！

    “我想跟哥哥一起玩……”

    可是哥哥不想跟大公雞一起玩，她就只能跟著哥哥一起玩手指了。

    趙香云背過去身子，偷偷擦了一把眼睛。

    三個兒子里頭，她最疼的就是老二！最聰明的是老二，最讓人省心的也是老二。現(xiàn)在老二人沒了，她見著孫子可算有要好轉的跡象，咋能不高興？

    她恨不得叫大孫子現(xiàn)在就好起來！

    家里唯一的一臺錄音機在老兩口屋子里頭，趙香云覺得，既然大孫子連鳥叫都能敲打一晚上，說不定別的磁帶他也愛聽呢？

    不過家里頭只有兩盒子黃梅戲，還得叫秀琴去買兩盤。

    等到屋里頭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偷偷從炕柜的被垛子里頭拿出來三張十塊錢，遞給王秀琴。

    “秀琴，你拿著，給馳馳買兩盤磁帶聽，”她顧不得王秀琴推脫，硬把錢塞進了兒媳婦手里頭，“咱家窮，沒電視，也只能聽聽磁帶了?，F(xiàn)在你爹工資高了，回頭等把饑荒還差不多了，咱家也買個電視！”

    她現(xiàn)在越看妙妙越喜歡，怕自己手上的繭子刮了她嫩嫩的小臉，用手背蹭了蹭妙妙：“再給咱妙妙買點啥好吃的。”

    王秀琴沒推，她手里頭實在是緊。

    “謝謝媽。”

    她也伸手過去揉了揉妙妙的小臉：“妙妙，下個禮拜天媽再領你跟哥哥回姥家，好不？”

    本來王秀琴是打算這周末領著倆孩子去認門的，可是昨天突然發(fā)現(xiàn)了馳馳的事情，她現(xiàn)在哪里還忍得??？這么多年都過來了，突然發(fā)現(xiàn)了希望。哪怕這希望只有一點點，她都恨不得現(xiàn)在就飛到百貨商店里頭把所有的磁帶都買回來，挨個給兒子聽聽。

    “好！”

    王秀琴沒帶兒子出門，苗星馳在人多的地方容易焦躁，今天是禮拜天，家里頭人多，她正好可以放心地把兒子放在家里頭。

    不過  ，帶上妙妙就不妨事了。

    “咱倆一起去給小哥哥買磁帶，回來路過公園的時候，媽領你去坐滑梯，好不好？”

    妙妙用力地點頭。

    她好喜歡滑滑梯啊！

    看著小丫頭高興得要飛了似的，王秀琴也高興。她灌了水，又細心地在包里頭放了兩個烤地瓜當干糧，這才帶著妙妙往出走。

    剛出門，她就碰見小芹了。

    小芹跟王秀琴關系還算不錯，經常拿著活計去老苗家找王秀琴一起做，偶爾有空的時候，還幫她看一下馳馳。

    “喲，王姐今兒咋這么高興？領小閨女上哪兒啊這是，馳馳呢？”

    王秀琴這心里頭何止是高興，整個人都輕了三分！小芹也不算是外人，她高興道：“去給我兒子買磁帶！”

    她小聲給小芹解釋：“要不是我這小閨女，我還發(fā)現(xiàn)不了呢！平常我以為馳馳手上就是瞎玩，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是在學鳥叫。我準備上鎮(zhèn)上買兩盤磁帶回來給他聽聽，說不定都能聽懂！”

    “那可趕成好了，”小芹也替王秀琴高興，王姐這日子可跟那黃連水泡出來的似的，能有點盼頭多好，“你家最近這日子不錯啊，你老公公也轉正了，馳馳也好了，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那就借你吉言了！”

    王秀琴興高采烈地領著妙妙往鎮(zhèn)上走，那頭，劉老六從旁邊拐出來了。

    這些天，劉老六就沒有一天不夢見那天那個爛蘋果的！

    他琢磨著，這事兒怎么這么蹊蹺呢？他剛要把妙妙送出去，那邊苗老師就那么正正好好地叫爛蘋果砸了一下、要進屋借水盆用？

    還有那小松雞，還有苗老師轉正，再加上剛剛聽到的老苗家那傻孫子的事兒，劉老六越發(fā)覺得事情不對勁兒。

    怎么這妙妙到了老苗家之后，老苗家好事兒就這么多？在他家的時候，就跟那倒霉鬼附了身似的呢？

    小芹看見劉老六鬼鬼祟祟的：“劉大仙兒啊，你咋還偷聽人說話呢？”

    劉老六哼了一聲：“怎么著，榆樹溝這道你能走，我走不了？”

    小芹也不生氣，笑著問他：“我聽說，你那卦攤兒現(xiàn)在可不靈了是不是？咋的，這是出來找靈感呢？”

    一提起這件事，劉老六就更煩心了。

    當初他覺得是妙妙在家才叫他這攤子不夠靈驗的，可是現(xiàn)在看來，就算是把妙妙送走了，也一點用都沒有?。?/br>
    難道他當初真的搞錯了？

    “叨叨啥？我干啥管你啥事？”

    劉大仙兒不看小芹，背著手走了。他覺著，自己不能就這么拱手就把妙妙送出去，還得逮著個機會把那孩子帶回來試試才行！

    第12章

    妙妙不知道劉老六又惦記著把自己抓回去，今天跟mama出來買磁帶，她開心極了！

    王秀琴挑了三盤磁帶，一盤兒歌、一盤笛曲，還有一盤小提琴，一共花了十五塊錢。最后還給妙妙買了棉花糖和發(fā)卡。

    棉花糖像是天上的云朵一樣蓬松柔軟，用力咬一大口，在嘴里一點點融化變小。妙妙吃了兩口就停下來了：“帶回去給哥哥和jiejie都吃！”

    這孩子最叫王秀琴心疼的就是這一點，從來不吃獨食，有什么都想著跟大家分享。

    “不用，你自己吃吧，到家的話糖該不蓬松了，”王秀琴給她看手里的磁帶和發(fā)卡，“磁帶給小哥哥，發(fā)卡你跟丹丹一人一包。”

    這個小發(fā)卡最近十分流行，一根彈簧兩邊有亮閃閃的塑料球，戴的時候用手把彈簧拉長，然后別在頭發(fā)上再松手，亮閃閃的發(fā)卡就戴在頭發(fā)上了！街上有好多女孩子別了滿頭都是。

    妙妙現(xiàn)在的頭發(fā)還是不長不短的尷尬期，扎不出小辮子，但是比短發(fā)又長很多，王秀琴想著給閨女打扮打扮，也只能買小卡子了。

    “等妙妙頭發(fā)長了，mama給你買頭花戴！”

    妙妙高高興興地吃了棉花糖，又被mama帶著去公園玩了大滑梯，還蹲在賣金魚的攤子門口看了半天。

    “你姥家養(yǎng)了好幾條呢，下次帶著你去姥家的時候，叫你給小魚喂食玩，好不好？”

    倆人逛了一下午才回來，王秀琴怕孩子腿疼，一路抱著她回來的。

    她到家的時候，趙香云已經把屋里頭的大錄音機給搬過來了，插銷也叫老三給弄好了。

    “快，叫我大孫子聽聽?！?/br>
    想著馳馳喜歡用手指敲，趙香云特地找出一個鼓槌都掉了的撥浪鼓來給他。馳馳很喜歡這個玩具，整個下午都在敲著撥浪鼓的鼓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響聲。

    婆婆弄出這么大陣仗來，王秀琴有點緊張，連妙妙都緊張得站在一邊緊緊抓住奶奶的衣服。她看著mama挑出來一盤磁帶放進了錄音機里頭，按下了播放鍵。

    是兒歌！

    “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

    妙妙還沒看過電視，聽歌也幾乎是第一回 。她微微張開小嘴，看著錄音機的兩個喇叭里頭傳出來的童聲合唱，看著小哥哥的眼神都變了，專注地聽著歌。

    或許是因為自閉癥的關系，苗星馳平時看起來總有一種游離于人群之外的感覺。哪怕是站在對面看著他，也總覺得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像是自己獨立在另外一個世界里頭似的。

    可是當錄音機里的歌聲響起來的時候，妙妙分明覺得，小哥哥好像從另一個世界里頭回來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