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彼戳藘砂咽郑熘屗齺聿?，喬若初甩了一條毛巾到他手上，自己溜出去了。

    晚上她要回去，林君勱乖乖叫人把她送了回去。

    一進(jìn)妍園，就聽見喬青崖在屋子里面發(fā)脾氣。喬若初問前來開門的孫媽：“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小姐快去看看吧。姨太太拿了太太的陪嫁去賣，被老爺發(fā)現(xiàn)了?！眴倘舫跣南陆辛艘宦暡缓?，這可是犯了父親的大忌。

    “啊，啊，別打了，老爺我錯了……。”

    喬若初沖進(jìn)門去，就看見喬青崖手里拎著一根鞭子，沒命地抽打在地上打滾的余姨太。她的旗袍被打爛了，身上都是血印子，蓬頭垢面地半跪著趴在地上嘶啞地哀嚎。

    喬若初上前把她抱住了：“阿爸，這樣打下去會死人的?！?/br>
    喬青崖見女兒攔住，把鞭子往地上一擲：“初兒，離這個大煙鬼遠(yuǎn)點。唉！”

    “阿爸，你說什么呢？”喬若初張大了嘴巴。

    “她，抽了半年大煙了?；ü饬思依锎嫦聛淼腻X，把你母親的東西都賣去換大煙了?！眴糖嘌伦旖浅榇ぶ?，很痛苦。

    “姨媽，是真的嗎？”喬若初根本不相信家里會出這樣的事兒。

    余姨太無力地點點頭。她推開喬若初，朝著喬青崖尖叫：“還不是被你害的，還不是被你害的……?！彼氖质莸酶u爪子似的，身上沾著血，看起來格外猙獰。

    “父親，看在母親和我的面子上，算了吧。”喬若初看著她實在可憐，念及多年的母女情分，不忍心抱怨。

    “可是這大煙抽下去，咱們喬家就破產(chǎn)了，初兒，會連住的地方都燒進(jìn)去的啊?！眴糖嘌驴粗j廢萎靡的余姨太，又來了火氣。

    “我戒，我戒……?！庇嘁烫蛑赖絾糖嘌峦冗叧槠?。

    畢竟跟了他這么多年，喬青崖還是很念舊的，見她有悔改之心，連忙把余姨太拉了起來，叫傭人扶著她下去包扎傷口。

    剩下父女二人的時候，喬青崖無奈地說：“大煙這東西，哪里說戒就戒掉了。唉！”“姨媽怎么會抽上大煙的？”喬若初猛地有些不祥的念頭。“還不是被施家那個女人給帶的?！眴糖嘌虑皫滋煸诮稚献惨娪嘁烫褪┞M(jìn)了大煙館，心中疑惑，就在外面觀察了一會兒，見她們出來的時候包里塞的鼓鼓的，他沉住氣回去等著。等余姨太一進(jìn)門，他猛地拉開她的手包一看，里面全是福壽膏。

    他當(dāng)時就甩了余姨太一巴掌，余姨太哭著狡辯說這是施曼曼的，她并不抽。喬青崖到底是起了疑心的，他把余姨太在家里關(guān)了幾天，就見余姨太煙癮漸漸上來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他討要大煙，一逼問，才知道她已經(jīng)抽了半年了，一下子沒了那玩意會死人的。

    第一百三十章 沒有血緣的親人

    喬青崖沒敢告訴女兒，怕她對這個家寒心，這段時間，他就控制著余姨太抽煙的次數(shù)，她實在忍不住了，才允許抽上一兩口。本來這樣下去他也認(rèn)了，可是今天，他有急事出門，走到半路折回去取東西的時候，余姨太把喬若初母親的東西翻出來放在包里準(zhǔn)備拿出去換大煙，真是氣死他了。

    “初兒，以后恐怕要委屈你了。家里少不了預(yù)備下買大煙的錢。唉?！眴糖嘌乱膊恢竿嘁烫珡氐捉涞?，只要她抽的不太厲害，他大不了節(jié)衣縮食供著她抽半輩子。

    喬若初沒說話，她聽說過幾起為了抽大煙賣兒賣女的事情，不知道喬家攤上這事兒，日后會落個什么下場?？蓡糖嘌率菆?zhí)拗的，他不會讓女兒插手家里的事兒，喬若初只能被動地等著來日的結(jié)果。

    過了幾日，她對林君勱說起，他挑了挑眉頭說：“綁起來半個月挺過去就沒事了。”“我父親肯定下不去手?！薄澳銊e管了，我找兩個人抓起來關(guān)監(jiān)獄里任憑她鬧去?！薄扒f別，求你了，就當(dāng)不知道吧。她畢竟養(yǎng)了我這么大?！眴倘舫鹾透赣H一樣，遇到真格的也下了不狠手。

    林君勱想了想，臉色沉肅：“你父親這輩子，真算不上個男人，老婆孩子都保護不了?！薄澳阍龠@樣說我父親，就不理你了?！眴倘舫跫奔t了眼框。

    想起那個叫施曼曼的表姨媽，喬若初總覺得沒那么簡單，她盤算著要不要把這件事也同他講，轉(zhuǎn)念想他知道了肯定會像宰雞一樣弄死她的，心下不忍就憋了回去。

    那時，家里的姨太抽大煙實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兒，可以說太普遍了，林君勱就這一點沒有多想，偏偏就讓許真希一伙鉆了空子。

    進(jìn)入十月份，水鄉(xiāng)的秋色愈加秾艷，黃昏之下，水巷旁邊，白鶴迎水而立，偶爾一兩只被往來的烏篷船驚得撲棱起帶著水霧的翅膀，畫面氤氳而悠閑。

    林君勱愈加忙碌了起來。常常半個月都在軍營里，很少回家，喬若初根本見不到他。

    唐谷副官照例負(fù)責(zé)接她放學(xué)，只是現(xiàn)在去哪里，都由她說了算，她也并不怎么常去他的公館。要么也是沖著萬映茹去的，她很好奇這位亦師亦姐的女子的經(jīng)歷，有時候看見她和林君勱挨得很近的說話，還會不由自主地吃上幾口醋。

    她試著問了幾次，當(dāng)事人都不開口，好像都不愿意提及往事似的，倒叫她更加有想知道了。

    “映茹姐，你從來沒想過要嫁人嗎？”這天她在楓林公館練完琴，捧了一杯熱牛乳和萬映茹聊天。“我出生的時候就被人說是克夫喪子的，被著這么大的咒，哪個男人敢娶我？”萬映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淡淡地答。

    “有不信這個的，映茹姐?！?/br>
    “可是我沒碰到啊，如今也過了嫁人的年齡了。不過，這樣也挺好的?！?/br>
    喬若初想繞到林君勱的話題上，想了幾個開頭，都覺得蠢的很，不知道怎么開口才自然些。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是我的話，會嫁給他嗎？”

    “不會的，如果我是你的話，會選擇嫁給辜公子，長相廝守，過一世太平日子。”

    兩人說到這里都停了下來，女人的觀念無論年齡都是一致的，大都希望過上平穩(wěn)富足的生活，名門巨族的公子哥的確比端著槍隨時殺人也隨時可能被人殺或者不久的將來被戰(zhàn)爭吞沒的丘八要可靠的多。

    之前，喬若初以及喬家，何嘗不是這么想的。

    “可是，映茹姐，女孩子不是更該有英雄主義的情結(jié)嗎？”喬若初覺得萬映茹每次看林君勱的眼神都帶著崇拜。

    “我十五歲那年，父母死了，僅剩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天旁晚，本鎮(zhèn)上的一個老男人躍入我的房間欺凌我，就在他要得逞的時候，君勱突然進(jìn)來了，他手里拿著鐵絲彎成的環(huán)，套在那個人的脖子上，生生把他勒得昏死過去。那年，他才十歲。說來也巧，那是他最后一次回?fù)P州老家，姑母讓他去我家里借針線……?！比f映茹給喬若初講起來他們的往事，她的眼里閃著亮晶晶的東西。

    “后來，我就跟他們?nèi)チ讼嗔郑腋媚刚f，讓我做他的丫頭吧，我會服侍他一輩子的?？晒媚妇芙^了，她讓君勱認(rèn)我為姐，也不知道他們從哪里弄來一筆錢，把我送到上海去念書。幾年后，君勱長大了，念了軍校，他是那樣的英俊，我都不敢看他。再后來，我學(xué)的東西多了，觀念變了，抱定了獨身主義，也過了憧憬的年紀(jì)，我對他，真的就只有姐弟情分了。世事峰回路轉(zhuǎn)，但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萬映茹說了很多他們的過去。

    喬若初唏噓一口，原來，他們本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的結(jié)局，可到頭來，竟成了沒有血緣的親人。

    兩個人正聊的好，聽見軍靴的聲音，知道林君勱回來了，便出門迎接。

    他進(jìn)來的時候不似往常的瀟逸，揣了重重的心事。

    “出什么事兒了？”兩個女人幾乎是同時問。

    “明天去南京出趟差，見見校長。”他換下鞋子銜上一支雪茄。

    她們不關(guān)心政治，也不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只是被他帶的心底駐扎了幾分惆悵。

    萬映茹開始給他收拾路上要帶的衣物，他也不阻止，晚飯前就隨意地坐在沙發(fā)上抽煙。等他過足了煙癮，對喬若初揮揮手，示意她坐到他的身邊去。

    喬若初走過去，并沒有坐下來：“我什么時候成揮之則來的人兒了。”她不大高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別

    “坐下。”他冷冷地命令。

    喬若初執(zhí)拗地站在原地不動。他一傾身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攏到自己的腿上去。他的手特別用力，不經(jīng)意就像要把她的胳膊捏碎似的。

    “疼，別這么粗魯?！?/br>
    “又不是泥捏的，這么嬌氣?！?/br>
    被他氣得眼淚快要掉下來了，喬若初知道肯定有變故，否則他不會這么浮躁，這么想著她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去南京危險嗎？”她想到了上次呂欣文的事兒，很是憂慮。

    “不知道?！薄翱梢圆蝗?？”

    他搖搖否認(rèn)。

    “我不在相城的時候，提高點警惕，你們家那點事兒，只差天下人都知道了?！彼环判乃掠腥顺盟辉诖蝈e了主意。

    喬若初往他懷里貼了貼，很是依戀。大約男女愛情開始的時候，都是從不舍得對方開自己開始的。

    “吃完飯我們?nèi)ヒ妭€人?！彼鄣椎某劣舯凰娜崆槿诨它c。

    “誰？”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夜色籠起的時候，下了點小雨，室外水鄉(xiāng)的霧氣和水氣彌漫開來，能見度不怎么遠(yuǎn)。林君勱換上便裝，穿了輕巧的鞋子，帶著喬若初坐上私家車，悄悄去了水月庵。

    “來這里見誰呢？”她想起年初一在水月庵見到他背影的事情來，心中驚慌不已。

    “林某自詡不是登徒浪子，對姑娘是認(rèn)真的，今日特地帶你來見見家母?！彼呎f邊看著喬若初。見她先是驚慌失望的意味，聽到家母兩個字又便成了欣慰訝然，知道她之前把自己想成覬覦佛門春色的人了，有點不悅。

    “伯母在這里靜修？是妙儀師太嗎？”喬若初腦子里飛快出現(xiàn)了一張臉，那鼻梁和他十分相似。

    林君勱“嗯”了一聲。

    進(jìn)門之后頃刻，妙儀師太就迎了出來。大約是不愿意人家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她神色澹然道：“二位施主請隨老尼到茶房敘話?！?/br>
    茶房里依舊燃著白檀木的香，撲面是淡淡的清甜，帶著遠(yuǎn)離紅塵的禪味，使人迅速心靜下來。

    關(guān)上門，妙儀師太的情緒馬上有了起伏：“孩子，你們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什么事情了？”她早就知道她的兒子緣定了喬若初，所以也不問他帶了什么人來。

    “母親，這是您未來的兒媳，我今天帶她過來見見您，讓她給您見個禮?！闭f著他朝喬若初使了個眼色。

    她還沒答應(yīng)嫁給他呢，還沒有想好呢。他憑什么這么霸道，招呼也不打就讓她來給“婆婆”行禮，喬若初心里罵了他幾遍?？梢鎸Φ氖敲顑x師太，她不好意思叫師太難堪，便恭恭敬敬地給“婆婆”磕了個頭。

    “好孩子，哪里來這么多繁文縟節(jié)，快起來。”妙儀師太顯然是很喜歡喬若初的。

    “母親，我明天赴南京述職，回來就想給您把兒媳婦娶過門，您看怎樣？”林君勱拉著母親的手說。

    妙儀師太靜靜地看了喬若初和兒子一會兒，見二人朗星般的眸子從她的角度看幾乎是一樣的，佛說：菩提樹下的輪回，是幾世遺留的姻緣。

    “喬小姐，你考慮成熟了嗎？”

    “我，確實還在考慮……?！眴倘舫趺嬗欣⑸?。

    林君勱握她的手加重了力度。

    “不可說?！泵顑x師太闔上秀目，不再理會二人。

    “母親，那么我們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看您。”林君勱拉著喬若初給她磕了個頭，退出去了。

    出門的時候雨停了，霧氣更濃，近身疏影綽綽，有風(fēng)拂動枝椏的聲音，蘊了幾分秋的蕭瑟。

    喬若初覺到幾分涼氣，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林君勱把她往懷里緊了緊，“冷？”抱緊她快速往車?yán)镢@。

    坐到車?yán)?，她冷目對著他：“來的時候你什么都沒告訴我。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若初，我對你是認(rèn)真的。你看到了，我出身卑微，沒有辜家那樣的門楣和財氣，否則我早在他之前就提親了?！?nbsp;他今天的神色不同往日，正經(jīng)的讓喬若初好像不認(rèn)識似的。

    他端正的時候黑眸凜然，薄唇如玉，有一種清峻孤高的氣場，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思緒。他的嘴唇微啟，好像在說，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帶她來這里的。

    “從去年第一次冒犯你，雖然當(dāng)時是無心的，可我事后就已經(jīng)下決心要對你負(fù)責(zé)。那時候我公務(wù)在身，如履薄冰，本想著你年紀(jì)尚小，不會這么早談婚論嫁，就沒有為這事兒著急。誰知道半路出來個辜駿，條件比我好，比我更急著向你提親……?！彼麤]說完，就被喬若初的小手捂住了嘴唇，當(dāng)著司機和副官的面，她不想他再表白。

    只偎依著他，讓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喜歡他的，甚至連他之前對她的冒犯，她也是愿意的。

    到了妍園門口，轉(zhuǎn)身的時候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早日歸來?！?/br>
    “會的。”

    他看著她進(jìn)了屋，才吩咐驅(qū)車離開。

    次日，喬若初天不亮就起床了，她知道他此刻已經(jīng)準(zhǔn)備離開相城了，心中默默為祈禱他此去安順。

    在梳妝鏡前坐了半晌，她才拿起梳子把頭發(fā)盤起來挽了一個偏髻，配上齊額的劉海，鏡中的自己，像才子筆下的工筆美人兒，滿滿的懷舊風(fēng)情。她之前很少打扮成這樣，太舊式了，怕被人笑話。

    今天，說不清楚是為了什么，她就是想與眾不同一些。弄好了她又氣自己為什么他在跟前的時候不打扮起來讓他看，偏偏是他走了自己才動起心思來。

    早早去了學(xué)校，不愿意進(jìn)校門，就在門口的長椅上坐著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