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粉色的裙子，爸爸說我就是公主。

    ——《飼寶日記》

    故人入夢，山河常在。

    幾十層的高樓在八號風(fēng)球中搖搖晃晃，連同桌上的花瓶和水杯都在跟著顫抖。

    在港島，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破產(chǎn)，是手里的股票和債券都變成廢紙。

    然而有的人想死，但有的人還想活下去。

    他認命了，但她不認。

    ……

    尤嘉在昏厥后被送醫(yī)，醒來時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藍綠色海面，波瀾起伏。

    海島的輪廓漸漸遠離視線，從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龐然大物，漸漸變成一道微不可查的影子，一個模糊的暗點，最終彌散在蕩漾的水中。

    房門打開一條縫隙，她正對上阿Joe關(guān)切的臉。

    “我知道，不怪你?！彼杨^扭回來，眼睛盯著天花板，啞著嗓子，一字一頓地說，“謝謝你帶我離開，但是，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了?！?/br>
    她不想再和賀家有一絲一毫的聯(lián)系了，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家明。

    阿Joe點點頭，放下溫水和藥片把門從外面帶上。他人沒走，站在門口，清晰地聽到“啪嗒”一聲，是從里間反鎖的聲音。

    正如每次她在賀宅，他往往就會出現(xiàn)，只可惜……太晚了。他出現(xiàn)的恰到好處，但又每次都晚了那么一點。

    她知道他是有苦衷的，她不怪他，但也真的沒有辦法再靠近他了。

    好好吃飯，但嘗不出味道。

    好好睡覺，但閉不上眼睛。

    好好看醫(yī)生，但又閉口不言。

    游輪在叁天后抵達維多利亞灣，阿Joe把手機遞給她，“陸斯年在找你?！?/br>
    尤嘉按掉電話，把手機扔進包里，想了想還是拿起來發(fā)了條消息，“外面散心，過幾天回家，在學(xué)校照顧好自己?！?/br>
    聞膩了咸澀的海風(fēng)，返回莊城后，她關(guān)掉所有通訊方式，人關(guān)在家里寸步不出，宛如驚弓之鳥。

    舍得一身剮，她終于告別了賀伯勤，回歸往日的平靜生活，然而紅腫的肌膚只要稍稍碰觸就會忍不住泛起濕意。

    身體愈發(fā)敏感，心理卻抗拒觸碰。

    漂泊無定，幾處輾轉(zhuǎn)，少年時她自負美貌，以為憑借自己就能離開腌臜地方，拼了命地往上爬，總能有一條出頭之路。

    然而有些時候，上天給了你超脫階級的東西，并不是嘉獎，而是禍害。

    小兒抱重金過鬧市，能有什么好下場？

    她是開在的暗地里的花，生得太過弱小，幾乎不用怎么費心蹂躪就能墮入深淵，零落成泥。

    可她只是……有一點不甘心而已。

    只可惜很多事情，由得她開始，由不得她結(jié)束。

    陸斯年回來的時候穿著校服，一路風(fēng)塵仆仆。

    明明才一個月沒看到，再見卻有些陌生。

    “我回來了?！彼曇羿硢。匆姺诮锹渫鹑缬棕埖娜?，手中的包應(yīng)聲而落。

    一連幾天杳無音信，但還好，她回來了。

    “回來了啊?！彼龘P起笑臉，比哭還難看。

    陸斯年叁步并兩步地走上前，張開懷抱把人擁在懷里。她下意識地朝后退了半分，才僵著身體重新靠過來。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下下?lián)徇^她的頭發(fā)，溫柔地按壓，保養(yǎng)得好，油光水滑，卻又細又冰，只有陽光直射的地方透出一點暖意，順了許久才讓她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就像走了幾萬里路，積壓多日的情緒宣泄而出，喝下的水都熬成了淚。

    起初靜默無聲，到后來小聲嗚咽，最后哭得聲噎氣堵。

    “咱們走吧，離開這里。”

    ——以后，萬事有我。

    他們太弱小，想要反抗，也只能用幾近慘烈的代價來換。

    哭了太久會脫力，尤嘉腫著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下，阿Joe照例出現(xiàn)在門口。

    往日都對著一扇門，如今終于有人出來，卻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一個。

    “周先生，這里不歡迎你?！?/br>
    清瘦的身影擋住他企圖窺探的目光，兩人半晌相對無言，良久，阿Joe嘆了口氣。

    “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

    “不敢麻煩周先生，門在那邊，慢走不送?！?/br>
    天色漸漸沉下來的時候，她把這里重新變成了孤島。

    北風(fēng)卷著雪粒子直往臉上撲，有人從前告訴他那叫小米榛子雪，看著不起眼，但最難開化。

    他坐在小區(qū)花園里，看著銀白一點點往上積。

    沒過多久便有貪玩的孩子跑出來堆雪人，堆著堆著便打起雪仗來，吵吵嚷嚷的，從前覺得鬧，如今倒不嫌了。

    上次看雪還是在北海道，他帶賀伯勤去見新人，她佯裝失手，把一大捧雪團成球撲在他臉上，然后一邊說著抱歉一邊朝他跑過來，泄憤似的，笑得見牙不見眼。

    當(dāng)初那樣的好時光，眼睜睜從他指縫里溜走了。

    一個月后，她在莊城名下所有的不動產(chǎn)都高掛轉(zhuǎn)讓牌。

    這里是她與他開始的地方，如今毫無留戀，斬斷一切，離開之后才是新生。

    老舊的收音機里，郎官咿咿呀呀地唱。

    小?；貭I速去報，就說老爺放了故交，七星劍，把頭削，一腔熱血灑征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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