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非言這會兒已經(jīng)感到自己越發(fā)冷了，連視界都已經(jīng)變得朦朦朧朧，模模糊糊。

    可這一刻的他卻忍不住笑，好像他并非正在走向死亡，而是走向圓/滿的終結(jié)。

    “你可是……劍修啊……”謝非言忍不住笑，也忍不住想要說話，“你怎么這樣用你的劍？”

    沈辭鏡這時(shí)雖然也是凄凄慘慘的模樣，但他這具被劍意侵蝕多年的身體，倒是比他外表看起來結(jié)實(shí)多了，只一小會就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許多，說話的聲音也是中氣十足：“這世上那來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不就是一把劍而已，怎么方便怎么用就是了。”頓了頓，他小小聲，“而且這劍又不怎么樣……師父他嫌我費(fèi)劍，不肯給好劍給我?！?/br>
    謝非言再次忍不住笑了起來。

    少年心性，便過如此。

    這樣跳脫，這樣純凈，這樣可愛。

    謝非言還想要再說些什么，但下一刻，他再一次嗅到了風(fēng)中不同尋常的氣息。

    “小心！”

    倏爾，黑鴉再起。

    那被漫天劍意絞成粉末的天南星，竟再一次在二人面前顯形。

    “倒是我小看你們了。”

    這一次，天南星如同泥塑的身體上終于出現(xiàn)了難以彌合的裂痕，就像是燒壞的陶人。

    但他依然能夠說話，能夠走動，帶著一種來自于異類的恐懼，降臨于二人面前。

    “這一次，我必不會再留手！”

    沈辭鏡萬沒想到天南星竟還沒有死！

    他心中暗藏焦慮，道：“為什么你要這么執(zhí)著？明明你心中也不想殺我們的不是嗎？！”

    但天南星沒再回答了。

    天南星的身形驟然坍塌，拋棄人形，化作淤泥，后又倏爾暴漲，變作浪濤，向兩人卷來。

    來自異類的攻擊，唯有以異類的形態(tài)顯現(xiàn)，才是最厲害的！

    天南星這時(shí)顯然是動了真格！

    這一刻，看到這熟悉的一幕，謝非言瞬間明白了天南星的真身——來自靜海幽地的影魔！

    但這樣的消息，卻對謝非言沈辭鏡二人毫無幫助。

    ——能夠救命的劍符只有一張，如今已經(jīng)用掉了。

    ——敵人是高出他們好幾個境界的修士，而且其真身還是分外難以斬殺的影魔！

    死局？

    死局！

    如何破？

    破不了！

    但即便是必死的局面，即便是十死無生，謝非言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謝非言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氣，用力推開沈辭鏡，斬火刀再度出鞘，帶著一往無前百死不悔的悍然與暴怒，迎向了天南星。

    嗡——

    繚繞在耳畔的細(xì)細(xì)耳鳴聲越來越大，化作洪鐘大呂，震得他的身體與骨骼一同顫抖起來。

    那些原本被輕雪融化的憤怒，也再度匯聚成河，點(diǎn)燃了最后的火焰。

    “謝非言??！”

    一旁好像有人在叫他，又好像沒有。

    前方好像有敵人迎來，又好像沒有。

    這一刻，謝非言已然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但他的刀依然堅(jiān)定，狂傲，絕不動搖！

    因?yàn)樗膽嵟屗肋h(yuǎn)都不會屈服。

    也因?yàn)樗^不會看著另一人在他之前死去。

    時(shí)間在這一刻像是失去了意義。

    世上的一切都在謝非言的感知中扭曲了。

    謝非言感到自己正化作燃料，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消失在這火焰之中。

    然而就在他徹底化作灰燼的前一刻，一道劍意從天而降，將這一切定格。

    謝非言神思驟然一清，目光重新凝聚，在這一刻看清了來人。

    ——這是一個鬢角發(fā)白、落拓不羈的男人。

    他有著少年人的銳氣，中年人的成熟，老年人的寬容。這樣復(fù)雜又似乎矛盾的氣質(zhì)，集于他一身，令人辨不清他的年齡，甚至讓他的容貌都因此模糊了起來，然而當(dāng)他轉(zhuǎn)向沈辭鏡，開口喚他時(shí)，他的身份卻呼之欲出。

    “乖徒兒，剛剛這雪原上是何人在使劍？快，快，快些告訴我，我這便同他比劍去！”

    這人像孩童般雀躍的話跳動在這凄冷的雪原上，令這越來越冷的雪原逐漸回溫，也令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驟然潰散。

    而這——這就是天下第一劍，宮無一！

    謝非言笑了一聲，心中強(qiáng)撐的一口氣終于徹底松了下來。

    他倒頭栽下，倒在雪地之中，甚至不必去看天南星的下場。

    這時(shí)，沈辭鏡也終于趕到了他身前，神色慌亂地扶起他。

    “謝非言，謝非言……”

    “醒醒，不要睡，醒醒！！”

    謝非言再也撐不起力氣回復(fù)這個小混蛋了。

    他緩緩閉上眼，放任自己沉入了黑暗。

    不必可惜，不必感慨，不必挽留。

    就這樣……

    任他消逝吧。

    第39章 流言猛于虎

    黑暗的世界中, 無光，無聲，溫暖，舒適。

    他在這個世界里沉沉入睡, 像是要一直睡到時(shí)間的盡頭。

    然而不知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 他的世界里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顏色奇怪的火焰, 像是血污，又像是灰燼。

    那火焰在他的世界中如心臟一般跳動, 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沉沉的悶響，每一次跳動都會有凌亂的畫面碎片散落。

    他好奇上前，拾起碎片, 茫茫然中看完了一個亡國皇子可悲可嘆的一生, 但就在他以為這就是所有的時(shí)候，他拾到了最后一塊碎片, 同時(shí)也是這團(tuán)火焰掉落的第一塊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