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非言咧嘴一笑：“所以我也恨我自己。”

    楚風(fēng)歌驟然一震。

    這一霎那，他走神了。

    但他不應(yīng)該走神的。

    因為下一刻，謝非言便悍然出手，將那一柄被海風(fēng)浪潮卷來、后又被他藏于血rou中的尖利冰刺狠狠刺入了楚風(fēng)歌的眼眶！

    ——謝非言所等的，所為的，全部都只在于這一擊而已！

    “你怕水，對嗎？”

    謝非言咧嘴一笑，染血的面容如同惡鬼。

    “被你看不起的螻蟻看破弱點，甚至為其所傷的感覺如何？！”

    楚風(fēng)歌心神大震，驀然拂袖揮開了謝非言，而后急急將手伸向堅冰，在那堅冰融化他的軀體前將堅冰拂開。

    而他的這一動作，自然也帶下了他的黑鐵面具，露出了他的臉。

    此刻，楚風(fēng)歌被堅冰刺穿的眼部及周圍，像是遇到滾油的初雪一般，急劇融化，然而在堅冰離開后，這恐怖的空洞又急劇愈合。當(dāng)他的面容恢復(fù)如初后，他露出了一張熟悉得像是世上的任何一個人，仔細(xì)一瞧卻又不像是任何一個人的奇特面容。

    謝非言不過金丹期，被楚風(fēng)歌不再收手的一拂后，就此跌落，重重砸穿行宮，滑行到極遠(yuǎn)的海崖之上。

    然而謝非言的大笑聲，卻隔著這樣遠(yuǎn)的距離也能叫楚風(fēng)歌清晰聽見。

    “這世上，終會有報應(yīng)的！”

    他的聲音里有血，有恨，還有決不屈服的狠。

    “今日是我，明日便是他人。一人死后，還有萬人！萬人之后，還有萬萬人！”

    謝非言的聲音如雷聲滾滾。

    楚風(fēng)歌怔立原地，像是想到了極遙遠(yuǎn)極模糊的記憶。

    ——萬人死后，還有萬萬人！

    還有萬萬人嗎……

    這一刻，楚風(fēng)歌感到面頰又冷又熱，茫然伸手一摸后，只觸到一片濕痕。

    ——這是海風(fēng)留下的水漬，還是從他眼中無知無覺時滾落的淚？

    他不知道，也沒有探究的必要。

    楚風(fēng)歌瞬息來到謝非言的面前，站在海崖之上，掐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本該扭斷謝非言脖子的他，這一刻卻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問道：“你怕死嗎？”

    點燃自己一切的謝非言，如今正逐漸化作余燼。哪怕沒有楚風(fēng)歌動手，以他此刻的狀態(tài)，他也必然活不了多久了。

    于是，在聽到楚風(fēng)歌的話后，謝非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道：“死？我怎會怕死？我只怕我活著卻如死了一樣——就像是你一樣！”

    “是嗎……”

    “要殺便殺，別磨磨蹭蹭唧唧歪歪，如果你今日不殺了我，那總有一日，我會來殺了你！”

    謝非言說得斬釘截鐵，殺氣四溢。

    但面對這樣的挑釁，楚風(fēng)歌卻不知為何，第一次露出了淺淺微笑。

    “若你真能做到，也未嘗不可?！?/br>
    這一瞬間，謝非言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他霎時變了臉色，心有所感，電光石火間，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你到底是——”

    然而就在他抓住這抹靈光前，一道森寒劍意從天而降。

    濃郁的冰寒和水汽涌來，楚風(fēng)歌遲疑瞬間，到底松開了掐住謝非言脖頸的手。

    “走！”

    那突然出現(xiàn)的人一把抓起謝非言，頭也不回地跳下高崖，瞬間消失在了海面。

    黑暗中，一切都沉寂下來，唯余海浪聲陣陣。

    沉沉的堅冰逐漸融化，回蕩的海風(fēng)再度裹挾了熾烈的氣息。

    楚風(fēng)歌有些發(fā)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而后伸手一招，遠(yuǎn)處落下的黑鐵面具就在度回到他的手中。

    “天南星?！?/br>
    “在?！?/br>
    黑暗中，一團(tuán)淤泥塑成人形，跪在楚風(fēng)歌面前。

    楚風(fēng)歌道：“為何放了那人過來？”

    瞬間的沉寂過后。

    天南星泥塑的身軀驟然變化，左手化作刀刃，就向自己面門當(dāng)頭劈下。

    他的這一擊毫不留情，毫不留手，不像是對待自己，而像是面對最憎惡的敵人。

    但楚風(fēng)歌只不過屈指一彈，天南星這毫不留手的一擊便就此偏移了。

    嗡！

    刀鋒重重沒入一旁的土地，令這座水上行宮猛地一顫，發(fā)出古怪震響，幾近崩潰。

    一擊未得手后，天南星沒再繼續(xù)尋死。

    他的頭沉沉低了下來，道：“一切都是屬下的錯，屬下罪該萬死?！?/br>
    楚風(fēng)歌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動作慢吞吞將黑鐵面具戴回了自己面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天南星?！背L(fēng)歌說著，再度恢復(fù)了最初那衣冠楚楚的貴公子的模樣。

    “但你要記住，牢牢記住，這是我的決定。我不會更改，也不會容許任何人打擾。你只有這一次機(jī)會，明白嗎？”

    天南星張了張嘴，木訥的臉上有痛苦閃過。

    他聲音沉而?。骸暗谴笕?，您這樣下去——”

    楚風(fēng)歌沒再聽了。

    他隨意將袖中胥元霽的靈魂拋給了天南星，自己則來到高高的海崖邊上，輕輕坐下。當(dāng)他低頭望向黑暗的海面時，唇邊有像是嘆息又像是悵然的笑意。

    “萬人死后，還有萬萬人?！?/br>
    “但這世上，還能有幾個萬萬人呢……”

    片刻沉默后，楚風(fēng)歌喚道：“天南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