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小葉，你才來多久，對工廠居然都那么熟了?！?/br>
    羅夏至眼睛一亮。

    受到了鼓舞，黎葉干脆一點點細(xì)細(xì)道來，“我們收入棉花后，第一步是‘清花’，清除棉花內(nèi)的棉籽、雜物。然后鋪在梳棉機上做成棉條。之后是精梳，并條，將纖維混合拉長，這時候生產(chǎn)出的成為‘熟條’……”

    還在變聲期的少年嗓音有些沙啞，但是有種異樣的青春感，讓人聽得如沐春風(fēng)。

    “喂，那你們每天夜里都在干什么啊？”

    梁少龍把嘴巴湊到顧翰林耳邊，壓著聲音問道。

    “討論國家大事?！?/br>
    “……討論啥玩意兒？”

    顧翰林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經(jīng)濟(jì)形勢，世界形勢，國家格局，教育方針，軍隊策略……”

    看著梁少龍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顧翰林心中也微微嘆氣。

    這幾天，每天晚上他不是拿著棋盤，就是拿著詩集去敲他的房門，想要和羅夏至“探討探討”。

    趁此清風(fēng)良宵，兩人在這花前月下，彼此敞開心扉，好好地交流交流感情。

    這一招吧，他之前也用在別人身上過。雖然不能說是屢屢得手，起碼也能做到相談甚歡，多少讓感情有所推進(jìn)和升華吧。

    誰知道羅夏至壓根不吃這一套。

    他說他不會圍棋，只會象棋。要不然五子棋也不是不行啊……

    于是重新擺上象棋，殺得一頓昏天黑他后，不知怎么就能從楚河漢界討論到了如今南北對峙的格局，討論到了北洋南京政府，又轉(zhuǎn)個圈說到美國獨立戰(zhàn)爭去了。

    同他討論“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吧，本意是想借才子佳人之口，抒心中之情誼。誰知道到人家上來就跟他討論白話文運動和文學(xué)新浪潮，把一腔柔情變成了刀槍匕首，說到后來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大發(fā)見解，把自己最初的目的也給忘了，一直聊到雞唱大白才意猶未盡地回房。

    “表哥啊……”

    梁少龍聽得忍不住搖頭，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后還是放開膽子說道，“儂……是不是，‘不行’啊？”

    不然實在解釋不通，這談情說愛最后怎么變成了探討革命進(jìn)程了。

    “什么‘不行’？”

    顧翰林不解地瞇起眼睛，歪過頭。

    “那個……”

    梁少龍伸出手指，向他身上某處指了指。

    “這里不行?！?/br>
    三秒鐘后……

    “放屁！”

    回過神來的顧翰林，氣的一把按住他的腦袋往旁邊一推，嚇得站在他們身邊的理查德一臉驚恐地躲開。

    梁少龍也算是眼疾手快，趕忙拉住一邊的欄桿，身體在倒向開動的機器之前停了下來。

    顧翰林也是沒想到居然會發(fā)生這種情況，急忙一把將他的腰身扶了起來。

    不過一秒鐘前后，兩個人都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們瘋了啊!這里是車間，這些機器都是‘老虎~機’，會吃人的，你們想死嘛！”

    不等羅夏至反應(yīng)過來，回頭正好瞧見這一幕的黎葉先叫了起來，沖到兩人面前，將他們分開。

    “安全第一不知道么！進(jìn)來之前沒有看到墻上寫著的標(biāo)語么？車間里嚴(yán)禁嬉笑打鬧，不然被卷進(jìn)機器，連具全尸都保不住，不知道嘛！”

    他小臉漲的通紅，氣呼呼地大叫著，眾人一時都愣住了。

    眼看大家都齊齊看著他，黎葉終于回過神來，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一語不發(fā)地跑出去了。

    “嚇?biāo)牢伊恕∪~怎么變得那么厲害了?！?/br>
    羅夏至也被唬了一跳，拍了拍胸口，和顧翰林對視了一眼，后者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表弟，不好意思啊?！?/br>
    剛才那一幕如今想來都是心有余悸，他的魂都差點掉了。

    “我沒事……黎葉可能又被嚇到了吧?！?/br>
    “又？”

    羅夏至不解地看向他。

    “黎葉剛來的那天，有個和他年紀(jì)差不多的工人……”

    梁少龍皺著眉頭說道，“中午吃完飯后，走到車間里還和同事開玩笑。然后被卷進(jìn)了擋紗機的機器里……”

    顧翰林和羅夏至倒吸了一口涼氣。

    “理查德第一時間就把機器關(guān)掉了，大家伙一塊把他拉出來。命是保住了，一條胳膊沒了?！?/br>
    梁少龍拍了拍右手臂，“骨頭都被攆成了渣滓，機器里都是血。那天黎葉站在粗紗機的那頭，還在聽工人講解流程，就看到白色的棉筒被染成了鮮紅色……那天的所有的布都廢了，工廠損失很大?！?/br>
    羅夏至喉結(jié)滾了滾，只覺得胃部一陣惡心。

    只是聽著就覺得可怖如斯，他都不能想象親眼目睹一切的小葉那時候是如何反應(yīng)的。

    “那個工人呢？后來怎樣？賠錢了么？”

    顧翰林問道。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對工廠的打擊無疑很大。不過再大，也沒有人的安全重要。

    “送到上海的醫(yī)院看診，賠了一條‘小黃魚’。工廠停工了一個禮拜，損失慘重。為了疏通關(guān)系再次開工，也花了不少錢?！?/br>
    梁少龍低下頭，低沉地說道，“后來理查德和小葉一起，整理出了一部安全生產(chǎn)規(guī)范流程，并且在車間里顯眼的地方刷上安全標(biāo)語。今天……確實是我不對……”

    “是我不對……是我一時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