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葉戶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艾葉還站在門口拉燈繩玩。

    拉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再拉一下，哇，亮了！比外面的月亮還亮。

    葉戶困得很，正想好好睡一覺，她阿姐卻正玩得不亦樂乎，撐起身子皺眉罵道：“你再這么玩讓劉媽看見，她是要罵的。”

    聽見劉媽的大名艾葉不敢造次，乖乖拉熄了燈鉆進(jìn)被子。身體雖然疲乏但這一天的所見所聞讓她興奮的睡不著。

    她小聲喚著葉戶：“阿妹，你說昆明怎么這么好？怪不得小姐一直惦記著要回來。她在允相真是委屈了?！?/br>
    葉戶閉著眼睛道：“小姐不管在哪里都有人伺候，委屈不了她?！?/br>
    艾葉搖搖頭：“不一樣的，山上的人想到壩子生活，壩子的人想進(jìn)城里生活。土司府的太太小姐是沒見識過這里的日子，她們要是來了看一看，肯定也不想回允相的?！?/br>
    葉戶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二少爺就見識過，他去的還是洋人的地界呢，還不是乖乖呆在允相?！?/br>
    艾葉篤定道：“那是二少爺傻，小姐不是經(jīng)常罵他是二傻子么？”

    葉戶........你有本事就當(dāng)著二少爺?shù)拿嬲f呀！

    第二天月明吃過午飯領(lǐng)著兩個婢女去大觀公園和她的好閨友許照晴匯合。

    照晴本來和她說要在近華浦廣場的唐繼堯?qū)④婒T馬銅像哪里約，但月明去允相的時候這座銅像還未從意大利運回來，她怕找不到，干脆約了就在近華浦南面的大觀樓公園。掛著長聯(lián)的大觀樓她是不會找錯的。

    她本想打電話喊出租車，但蘭應(yīng)德卻告跟她說讓她乘自己家車出去。

    月明奇道：“咱們家什么時候買車了？”

    蘭應(yīng)德讓劉媽的男人打電話讓寄車行把車開過來，順便派個技術(shù)穩(wěn)當(dāng)?shù)乃緳C。

    他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去年就在暹羅定了，托貿(mào)易公司帶回來，想著給你個驚喜就沒告訴你。”

    月明坐著家里新買的福特汽車赴約，讓司機把車停在近浦路的馬路邊，她領(lǐng)著兩個婢女步行到對面的公園。

    公園內(nèi)柳堤環(huán)繞、山水相映、亭廊交輝，看傻了兩個婢女。

    艾葉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小姐.......這......這里是我們這種下人也能來的？”

    月明好笑道：“你不是進(jìn)來了么，買了門票誰會攔你？”

    照晴早就在長聯(lián)下等著她，兩個幾年未見的女孩才見到對方的身影，立即小跑著朝對方跑去擁抱在一起。

    照晴埋怨道：“好你個蘭月明，你不是說才是回老家?guī)滋烀矗趺床呕貋?，連信都不寫一封?！?/br>
    月明肚里有千言萬語想跟她講，但想說的話太多毫無頭緒，最后哽咽著答了一句：“我這不是回來了么？”

    照晴看到月明身后站了兩個有些拘謹(jǐn)?shù)呐?，看穿著打扮像是丫頭，問道：“你家的下人?。俊?/br>
    月明點點頭：“我從老家?guī)Щ貋淼?。?/br>
    “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你這幾年干什么去了！”

    月明牽起她的手道：“我一定連每天吃幾碗飯都跟你講得一清二楚，咱們邊逛邊說吧！逛完公園你陪我去匯康百貨商店買點東西?！?/br>
    “逛什么公園，以前學(xué)校春游每次都來這里你還沒逛夠??？”照晴手指并攏遮在額前，昆明一出太陽就曬得很，冬天也不例外，她才不想逛這勞什子的公園。

    “現(xiàn)在有錢的人家誰還去匯康買那些大路貨，當(dāng)下最時興的就是曉東街的洋裝店，都是法國貨，潮流得很。咱們先去逛街，順便在曉東街的戲院看一場電影。南屏大戲院今天放《魂歸離恨天》（呼嘯山莊）。我請客。”

    月明她們以前看電影都去光華街的大逸樂戲院，現(xiàn)在聽照晴說起南屏大戲院，稀奇道：“我不在這幾年又開了新戲院了？新片子多不多？”

    照晴得意道：“這個戲院才開業(yè)不久，是龍夫人和朱夫人牽頭辦的。美國八家公司給的排片，那些外國片子都是和美國的電影院同步放映的。好萊塢新片最摩登的上海人都沒看過我們就能看到了。影院還請了一個翻譯，把片子講什么印成本事，還用幻燈片把字幕打在銀幕上，聽不懂外國話都能看?！?/br>
    月明真是感慨萬分，昆明地處邊陲時尚的嗅覺卻很靈敏，并緊跟著潮流的腳步。她不過幾年沒回來變化真是翻天覆地。

    她問照晴：“你是怎么過來的？”

    照晴家是辦洋火廠（火柴）家境稱得上殷實，當(dāng)年上學(xué)也和月明一樣家里租了汽車送她上下學(xué)。

    “我哥把家里的車開出去了，我等不及喊出租，在門口攔了黃包車來的。你怎么來的？”

    “我坐家里的車來的，車就停在外面的馬路上，你坐我家車好了?！?/br>
    四人出了公園，邊上的黃包車夫便過來拉生意，圍著她們七嘴八舌的問小姐要去哪里？坐我的車吧，我是本地人路熟腳程快。見這么多男人一下子圍上來葉戶和艾葉連忙把兩個小姐護(hù)在身后。

    司機看到從車上下來呵斥、驅(qū)散了他們，護(hù)著一群女孩上了車。

    其實買新衣服對于月明來說不是最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買內(nèi)衣。她以前年紀(jì)小都是穿小背心，現(xiàn)在漸漸大了但允相那種地方怎么可能賣新式的內(nèi)衣。她只好穿買傣族女孩穿的那種肩上挎著兩根細(xì)帶子的小吊帶。

    照晴領(lǐng)著她進(jìn)了一家店面很是摩登的時裝店，她悄悄對打扮時髦的女店員耳語問有沒有內(nèi)衣。

    女店員笑著對她點點頭，領(lǐng)她到試衣間用皮尺幫她量了一下胸圍，然后拿了幾件內(nèi)衣給她試。

    她按照店員說的方法彎著腰小心將胸口那那兩團rou撥進(jìn)胸罩內(nèi)，扣上后背的風(fēng)紀(jì)扣?？粗R中高聳聚攏的胸脯，她羞紅了臉。連忙換下穿上自己的衣服，出了試衣間。

    照晴坐在沙發(fā)上翻畫報，兩個婢女站在她身后四處張望，看著這些新奇又好看的衣服只覺得兩個眼珠子都不夠用。

    月明出來照晴便放下手中的畫報，陪著她在展示架上一件、一件的挑，不一會就挑了一大堆。月明隨便試了兩件就不試了，有幾件成衣不攏身，店員給月明量了尺寸，等改好后會派人送到家里。

    葉戶和艾葉幫著月明拎著袋子，月明又找了一家專做旗袍和中式長衫的裁縫店，老板據(jù)說專門去上海正兒八經(jīng)拜了老師傅學(xué)的，店里的真絲面料都是正宗的蘇州貨。月明給蘭應(yīng)德挑了一塊深藍(lán)色真絲絲絨，這塊料子放在架子上一點都不顯眼，但老板拿電筒光打了上去，這塊料子頓時如將將入夜銀河初現(xiàn)的夜空一般折射出柔和的光暈。

    月明看著這料子越看越滿意。蘭應(yīng)德素來不愛在身上掛珠帶玉的，這塊料子低調(diào)又不失華麗，做成長衫只需配一塊長鏈的懷表既儒雅又能彰顯不凡的氣度。

    她在店里量好尺寸，又和店主約好后日來家里給蘭應(yīng)德量。出門一瞬間，她看到布架上有一塊深藍(lán)暗紋牡丹的綢布。這塊料子蘭應(yīng)德穿顯得輕佻了一些，但云開穿著正好。月明腦子里浮現(xiàn)云開穿著深藍(lán)暗紋牡丹的長衫，手握一把折扇站在月洞門前朝她笑吟吟，頓時心中一熱。告訴店主這個花紋的料子她全要了。

    逛完曉東街的時裝店，幾人到電影院買票，上一場才開映一會，下一場還得等一個多小時。照晴提議去咖啡館吃冰激凌，幾人便去了電影院對面的咖啡館。

    等咖啡的時候，照晴朝月明促狹的擠眼睛：“你老實說那塊花哨的料子是買給誰的？”

    月明大大方承認(rèn)：“買給我未婚夫的?！?/br>
    照晴驚得瞪大眼睛：“未婚夫？你訂婚了？哪里的人？不會是你這次回去的老家吧？”

    月明點點頭：“我未婚夫家就是允相的?！?/br>
    照晴失語，片刻之后才語帶失望道：“憑你家的條件昆明什么樣的好青年找不到，怎么偏偏去鄉(xiāng)下地方找了一個？你爸爸看著那么新派一個人，還寵你，到頭來還是給你包辦了！”

    這就冤枉蘭應(yīng)德了，月明和云開的事他也很郁悶的。月明連忙為爸爸辯白：“不是家里包辦的，是我自己找的。”

    “哦！”聽到是兩情相悅的橋段照晴來了興致：“他有什么過人之處入了蘭大小姐的眼，讓你置昆明這一干青年才俊于不顧?！?/br>
    月明認(rèn)真想來，云開在她這里造孽不少，身上的優(yōu)點還真是不多。絞盡腦汁想了一會才道：“他長得十分俊俏?！?/br>
    “噗......”照晴口中的咖啡噴了出來，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倒不知道你這么好色，看男人看臉?！?/br>
    月明靈巧的閃過咖啡攻擊，訕訕道：“食色性也么！”

    照晴抹抹嘴道：“不對呀，你既然好色那當(dāng)初追你的杜家少爺你怎么理都不理他？那時候還沒開竅？”

    月明疑惑道：“我才十二、叁就追我，誰這么變態(tài)？”

    正埋頭吃冰激凌的葉戶和艾葉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神色復(fù)雜的看著自己家小姐，二少爺也是你十叁、四的時候?qū)δ阆碌氖郑悴凰阕儜B(tài)？做人不能這么雙標(biāo)。

    照晴幫她回憶道：“就是咱們?nèi)デ嗄陼a課經(jīng)常來問你功課那個，長得高高大大、白白凈凈。我們那會笑死了，高年級來問低年級功課就算了，偏偏還找了個功課不怎么樣的問，這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月明想起來了，是有這么個人，家里是做煙草生意的。那時候?qū)W校還有一則流言，說賣煙草的和賣煙土的真可謂是門當(dāng)戶對，絕配。感情是說她呀！

    這種陳年緋聞就不要聊了吧！月明轉(zhuǎn)移話題問照晴：“你呢，有沒有什么羅曼史將來給我配咖啡一下，當(dāng)年那些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就數(shù)你看得最兇?！?/br>
    照晴畷了一口咖啡聳聳肩道：“我就是小說看多了，所以看哪個男人都覺得沒有書里的順眼。我家里人準(zhǔn)備送我去法國留學(xué)，等回來又說吧！”

    滇越鐵路的通行讓云南人走出國門到歐洲去便利了不少，越南是法屬區(qū)，大部分有錢人家都把孩子往法國送。在昆明會法語的少爺小姐不少，但會英文的還真是不多。廣馬街的新城浦住著的越南人就是專門做留法的掮客生意。

    看完電影出來，照晴看看售票處白墻上的海報和放映表，高興道：“明天放《翠堤春曉》咱們明天再來看吧！”

    月明搖頭：“明天哪里有空，我家在長美居請客，你要是沒事也過來吧？”

    照晴婉拒道：“不了，等你有空我們再約吧！”看看路邊等著的汽車她又吃吃笑道：“你可別拿一碗過橋米線糊弄我，我要去巡津街的小洋樓吃法餐，前菜到甜點吃一下午那種。”

    先把照晴送回家，月明回到諸暨街給司機結(jié)了今日的工錢，接過車鑰匙進(jìn)了家門。

    蘭應(yīng)德見月明這個時候回家看看掏出懷表看了看笑道：“我還當(dāng)你吃過晚飯才回來，得讓劉媽加兩個菜。”

    月明把車鑰匙放在桌上，喊葉戶把今天給蘭應(yīng)德買的衣服拿過來，拿了一件竹綠的素色緞子長袍搭在胳膊上展示給蘭應(yīng)德看：“爸爸，明天您就穿這件吧！”

    蘭應(yīng)德看到衣服笑容越發(fā)深：“我都什么年紀(jì)了怎么給我買這么俏的顏色？”

    月明嗔道：“這顏色多好，再綠一分嫌暗，再黃一分顯輕佻?！?/br>
    蘭應(yīng)德?lián)u頭：“我說不贏你這個會畫畫的，今天出去玩得開心么？車行介紹的司機開車穩(wěn)不穩(wěn)當(dāng)？”

    月明把衣服遞給葉戶讓她迭好放到老爺房里。自己坐到蘭應(yīng)德旁邊的椅子道：“司機開車的技術(shù)不錯，人也機靈，我們從公園出來還知道幫我們趕開拉生意的黃包車夫?！彼肫鸾裉烊サ哪羌倚码娪霸?，側(cè)身杵著桌子興致盎然的對蘭應(yīng)德道：“爸爸，南屏街新開了一家電影院可有意思了，前排高，后排矮，跟躺著看電影一樣?！?/br>
    “什么片子，好看嗎？”

    “  《魂歸離恨天》”

    見蘭應(yīng)德一臉不解，她又用英文說了一遍：“Wuthering s”

    蘭應(yīng)德大囧，怎么起這么個名字，好好一個復(fù)仇片起了這個名字像一個心有不甘的怨婦死不瞑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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