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知道是誰卻油滑得很，月明雖然聽不懂也從語調(diào)中品出了那絕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艾葉和葉戶明白是遇上了輕浮浪子，一左一右的扶著月明的胳膊疾步向前。

    那人見月明一行人避開他越發(fā)來勁，月明掖在耳后的短發(fā)和一身男裝一看就知道是漢人，漢人在允相使喚傣族奴婢也就是有點(diǎn)錢的人家，算不得什么。

    他幾步來到街對面，大剌剌地?cái)r住主仆叁人。人才到了面前月明便聞到好大一股酒味，眼前這人長得還算周正，但那雙渾濁且不老實(shí)的眼睛一看就是在酒色里泡了不短的時間，好好的相貌被那雙眼睛帶得猥瑣起來。

    他上下打量了月明一下，嘿嘿笑著用傣語道：“我竟然不知道允相竟然有這么標(biāo)志的小姐，也不知道是那家的？”說著手就伸了過來。

    艾葉連忙拉著月明往后后退，葉戶沖上前將月明護(hù)在身后道：“這位少爺請您放尊重點(diǎn)，我們是土司府的親眷?！?/br>
    葉戶以為她抬出土司府能嚇退眼前這個狂徒，沒想到這個人聽見土司府的名號笑得更加志得意滿了，他大拇指翹向自己的鼻尖道：“巧了，我也是土司府的親戚，府里叁太太是我姑姑，不知這位是大表哥地親眷還是二表弟的呀？”

    聽見他自報(bào)家門后葉戶愣住了，叁太太的親侄兒只有五歲，這個喊叁太太姑姑，一定是隔房太爺家的。

    月明見葉戶不說話很奇怪，難道對面這個浪蕩子的來頭比二少爺還大？她悄悄問艾葉：“他說了什么？”

    艾葉壓低聲音道：“他是叁太太家的親戚?！?/br>
    既然是叁太太娘家那邊的親戚，就不必打交道了，但看在土司府的面上也不好起什么沖突。她拉拉葉戶低聲道：“你跟他說叁太太在府里，我們要去找二少爺?！?/br>
    這個男子的確是孟定太爺家的大兒子普江，孟定府去利盛勐借糧無功而返，管家回來說陶頭人很生氣，讓土司老爺好好管管家中的女眷，張狂得沒個邊了。孟定土司覺得莫莫名其妙，讓堂弟家的老大借著給允相土司府送棉紙和紅糖的機(jī)會來告狀順便借糧，利盛勐借不到土司府看在姻親的份上應(yīng)該會伸出援手。

    沒成想，土司府的管家倒是把東西給收進(jìn)去了，卻告訴他府里沒有主事的人，連門都沒讓他進(jìn)。他塞了不少錢給門房才打聽出來二少爺為了個漢族丫頭掃了叁太太的臉。

    雖然他們一家子都盼著孟定府那根獨(dú)苗苗趁早歸西，他家好名正言順的接了土司府的位子，可叁太太在允相土司府受寵可是整個孟定壩都受益的事。一個小丫頭就想在土司府興風(fēng)作浪，也得看他們孟定土司府答不答應(yīng)。

    聽葉戶說她們要去找二少爺普江愈發(fā)肯定這個女孩就是攪得叁太太顏面掃地的罪魁禍?zhǔn)住?/br>
    他用露骨的眼神再次打量月明后道：“雖然年紀(jì)小了點(diǎn)但的確是個美人，怪不得把我二表弟迷得神魂顛倒?！?/br>
    葉戶聞言變了臉色，這個混球聽見二少爺?shù)拿柌粌H不怕，還愈發(fā)變本加厲。她當(dāng)作沒聽見挽著月明的胳膊轉(zhuǎn)身想離開。

    普江閃身攔住他們，不規(guī)矩的手又朝月明伸了過去,口中道：“能迷住我二表弟床上功夫恐怕不弱，可惜是個漢女，若是二表弟哪天膩了，你可記得來找我??！我也想試試漢女入起來是個什么滋味.”

    葉戶打落他的手厲色道：“你胡言亂語什么？這是我們陶家的小姐，你是不把利盛勐放在眼里么？”

    葉戶話音才落便挨了普江一耳光。月明驚呼一聲想上前，被艾葉死死拉住。

    普江指著蒙住臉的葉戶冷笑道：“少拿陶家壓我，你一個奴婢的身份竟敢對我指手畫腳，利盛勐怕是沒好好教給你規(guī)矩?！闭f完葉戶他又對月明道：“你阿爸為了賣大煙都把你送給土司府了，你個小雜種還敢對叁太太不敬，等二表弟玩膩了你，我看你怎么死。”

    單看他的表情月明知道他講的必定不是好話，葉戶挨了一巴掌不能就這么算了，但論起打架她們?nèi)€弱女子無論怎么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他也不可能是孤身一人。還是得回去找罕云開，月明咬咬牙對艾葉和葉戶道：“我們走。”

    普江正占上風(fēng)那會讓她們離開，正想拉扯，酒館的老板攔住他道：“少爺您見好就收吧，她爹蘭財(cái)神可不是好惹的?！?/br>
    普江一把推開酒館老板：“一個給土司府跑腿的漢人，我怕個球?！?/br>
    酒館老板連忙拉住他道：“您一個大男人何必和一個小女孩計(jì)較，今天就酒賬算我的，您剛剛拉公雞寶可是贏了一筆，這么走了里面的人可不答應(yīng)?！?/br>
    這么一下月明主仆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普江踢了酒館老板一腳罵道：“壞爺?shù)暮檬??！?/br>
    酒館老板挨了一下也不敢惱，陪著笑把他拉進(jìn)了酒館。

    云開站在斗雞場圍欄前揮著拳頭給那只緬甸斗雞加油，俸小賽進(jìn)來對著他的耳朵一陣耳語。他吃了一驚，匆匆到門口，看見蘭月明癟著一張嘴要哭不哭的樣子，再看看葉戶臉上好大一個巴掌印。

    他火冒叁丈地問道：“誰干的？”

    月明本來只想裝裝樣子，可看見云開頓時覺得眼睛酸澀，眼淚掉得是貨真價(jià)實(shí)，抽抽噎噎道：“你表哥？”

    “誰？”云開吃了一驚，舅舅家表哥來了，怎么和蘭月明結(jié)上仇了？不應(yīng)該呀，蘭月明可是除了他誰都不得罪的。

    他叉腰看向葉戶：“誰打的你？”

    葉戶遲疑了一下道：“叁太太的侄子。”

    云開一下子還轉(zhuǎn)不過彎，叁太太的侄子怎么和舅舅家的表哥攀上關(guān)系了。

    月明一邊哭一邊熱心的提供答案：“就是你表哥打的?！?/br>
    什么亂七八糟，他對月明道：“你哭你的別插嘴?！?/br>
    月明差點(diǎn)哭不下去了，真想暴起給他一頓。

    他皺著眉對艾葉道：“你來說，從頭說?！?/br>
    艾葉從頭到尾、詳詳細(xì)細(xì)的給他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經(jīng)過，連普江說那些污言穢語的表情都不放過。

    云開有些不敢置信：“你們就這么白白挨了一頓打罵，不還手也不回嘴？”

    月明抹著眼淚道：“我怕打不過他？”

    云開恨鐵不成鋼的戳著她的額頭道：“仗勢欺人你都不會，你還能干什么？”欺負(fù)他的時候眼珠一轉(zhuǎn)就是一個鬼主意，站在允相府的地界竟然被一個外來的破落戶給欺負(fù)了，蘭月明也只能在他面前逞逞威風(fēng)了。她也不想想憑她爹的好名聲和他二少爺?shù)拿^真打起來街上那些允相人會讓她吃虧么？

    月明被他戳得連連后退，囁囁道：“可他畢竟是你家親戚呀，我哪能和他硬碰硬。”

    云開朝旁邊啐了一口唾沫：“他算個屁親戚?！本谷徽f他和蘭月明睡了，這么冤枉他普江怕是不想活了。

    他擼了袖子對俸小賽道：“走，今天不打死他，我在允相就不用混了?！?/br>
    四十九

    云開領(lǐng)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給月明報(bào)仇。一路上氣勢洶洶地?cái)]、著袖子，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我讓你穿襯衫、長褲一副不男不女的打扮就是怕有人招惹你，結(jié)果還是有人不長眼睛公母不分。”

    他這話月明聽著不大樂意。她長得就是好看，披麻袋都好看，這美貌是一套男裝就能掩蓋得了的么？你自己瞎就當(dāng)全允相人都瞎么？

    但是，他們現(xiàn)在要槍口一致對外，不能起內(nèi)訌。況且他這不是要去幫她出頭不是，他這般不遜的言論屬于內(nèi)部矛盾，可以稍后再計(jì)較。

    有葉戶和艾葉指路，再一路打聽，一群人很快殺到普江喝酒的那個酒館。

    里面剛拉了一個寶，普江又贏了兩注正得意的給伙計(jì)撒賞錢，一掃眼看見云開領(lǐng)著蘭家那個小丫頭面色不善的踏進(jìn)酒館。見云開為蘭家的小丫頭來找麻煩，他雖然有些詫異但也不慌，起身抬手招呼道：“二表弟。”

    他的桌子正對著拉公雞寶的架子，伙計(jì)把畫著公雞、龍、虎的骰子放到架子上，見云開進(jìn)來顧不得圍繩子，連忙呵腰給云開行禮。云開不理他只盯著普江看，俸小賽朝伙計(jì)擺擺手他才敢直起腰去給老板報(bào)信。

    云開盯著普江看了一會，把他滿臉的熱情看到訕訕才冷笑道：“誰是你表弟？”說完飛起一腳踢向拉公雞寶的架子，上面的骰子滾了下來滿地亂轉(zhuǎn)。

    普江看著腳邊的骰子臉色陰郁，先前他在月明面前掙了多大臉，現(xiàn)在他就在月明面前現(xiàn)了多大眼。

    他抬起頭看向云開：“怎么個意思？”

    云開雙手抱胸一臉譏誚道：“灌了幾杯黃湯膽子也燒大了，敢打土司府的下人?！?/br>
    普江也雙手抱胸：“一個下人打了也就打了，你竟然為了這點(diǎn)小事傷親戚情分？”

    云開轉(zhuǎn)頭往旁邊呸了一口：“真會往臉上貼金，自古就沒聽說誰拿妾的娘家人當(dāng)親戚的。”

    普江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妾的娘家的人是不算親戚，妾的身份也就比奴婢高一點(diǎn)，可叁太太是一般的妾么？他們孟定土司府是那些頭人、百姓能比的么？

    看了眼云開背后的月明他冷笑一聲道：“你們允相土司府這門親戚我們孟定府的確高攀不上，但出了門子的姑奶奶讓一個毛丫頭騎頭上拉屎撒尿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管。”

    云開失笑：“哦，你要怎么管？被她阿公斷了糧連飯都快吃不飽了?！闭f完這話揚(yáng)聲喊伙計(jì)過來，指著普江對他道：“給普江少爺加幾個菜，記我賬上，這怕是普江少爺最后一頓飽飯了?！?/br>
    糧沒借到還遭了這么一頓掃臉的奚落，酒勁上頭的普江那還顧得上其他，罵了句：“我日你媽?！睋渖锨昂驮崎_扭打起來。

    先前嘴仗打得好好得，現(xiàn)在竟然動起手來月明嚇了一跳。拉著俸小賽的袖子連聲問：“怎么辦，怎么辦？”

    俸小賽是見慣了少爺惹事的，估摸著他吃不了虧，再說不是還有他么，他能眼看著少爺吃虧？但見月明小姐這么著急他眨眨眼好奇地問：“您說怎么辦？”

    怎么辦？月明眼珠子一轉(zhuǎn)對他道：“你裝著去勸架，把那混球給抱住讓二少爺趁機(jī)揍他。”

    俸小賽聽得目瞪口呆，蘭小姐竟然還會拉偏架？她念的不是女校么？學(xué)校里的女學(xué)生也打架？

    傣家的男人從小都習(xí)武，普江雖然紈绔但也沒落下這個習(xí)慣，且身手不錯，和云開打得不分上下。眼見云開挨了兩下拳頭月明急得不得了，擼了袖子準(zhǔn)備上去幫忙。俸小賽連忙拉住她：“我的小姐唉！拳腳無眼當(dāng)心打到您。”

    月明急道：“罕云開挨打了，咱們得去幫他。”

    俸小賽腹誹打架哪里會有不挨拳頭的，又不是練了絕世武功。況且少爺不吭聲就是不需要幫忙，誰要是多管閑事湊上去試試，少爺非連他一塊打不可。

    俸小賽寬慰月明：“您放心，這是在允相的地界，少爺吃不了虧?！彼噶酥钢車嘀首雍凸髯涌礋狒[的人道：“您看，這么多人圍著呢，只要少爺一聲令下就能把普江打個半死給扔出去，少爺不發(fā)話咱們看著就好?！?/br>
    俸小賽地話沒錯，云開漸漸占了上風(fēng)，一個絆腿把普江掃倒后騎了上去，揪著他的衣領(lǐng)子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他耳光，嘴里罵道：“我讓你打人，我讓你嘴賤，我讓你胡編亂造……”

    月明看著地上滿嘴是血連哎呀都喊不出來地普江，害怕地又拉了拉俸小賽：“怕得讓他停手了，再打下去出人命了。”

    俸小賽看得正樂，滿不在乎道：“沒事，少爺只是扇他耳光沒用拳頭，最多扇掉他滿嘴的牙不會出人命?！?/br>
    月明喃喃道：“我和叁太太算是結(jié)上死仇了，這輩子都甭想解了。”

    俸小賽趁機(jī)給云開講好話：“我們少爺也算是和孟定府結(jié)仇了，這可都是為了您呀！”

    月明覺得，這話從字面賞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聽著怎么那么話中有話。

    這廂云開出夠了氣揉著打酸了的手腕爬起來，見普江滿臉血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又踢了他一腳罵道：“別裝死，麻溜給我滾出允相，再讓我在允相地界看見你，見一次打一次。”

    說完叉腰沖月明她們一揮手：“咱們走?！?/br>
    見他打完人就要走老板急了，連忙躬著腰攔著，指著一地狼藉沖云開為難道：“二少爺您看……”

    這沒眼色的東西，吃了豹子膽了，敢和二少爺算賬。俸小賽瞪了眼剛要罵，月明從絲絨小挎包里撈出一把銀元遞給老板道：“這些夠嗎？”

    云開橫了月明一眼：“沒你事?！?/br>
    老板本來想去接，結(jié)果云開這么一嗓子他又縮回去了。二少爺他不敢惹可蘭家的大小姐看上去很好說話，他覷著眼可憐兮兮的瞄著月明。

    環(huán)顧一地狼藉，好好的店給砸成這樣月明看著也不忍，對云開道：“咱們打架歸打架，可砸壞了東西是得賠呀！”

    云開悄悄撫了撫生疼的肋骨，硬著聲道：“我說不賠了么？”他指了指店老板道：“砸壞的東西你算算多少錢，去斗雞場領(lǐng)去。”

    二少爺?shù)哪橂m臭，但總算是沒讓他受損失，酒館老板眉開眼笑地答應(yīng)，引著云開一行人往外走：“少爺、小姐，你們繞著著點(diǎn)走，小心腳下的瓷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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