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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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喜抹干凈桌凳,把趙晉請過去。兩人對坐在冬夜的小攤檔前,頭上是破了洞的一頂竹棚子,露天吃東西。這種事在趙晉身上極少發(fā)生,他一般或是在酒樓,或是在楚館,街邊這些小攤子,他從來沒帶女人過來吃過。今兒是頭一遭,他知道柔兒不會嫌棄。 她也拿了只勺子,怕他一個人吃著無趣,在他對面飲著甜米酒。 趙晉夾了只餛飩喂到她唇邊,她慌得去瞧攤前的其他人,見沒人注意自己,才紅著臉張開嘴把餛飩吃了。 湯水滴在唇邊,水亮亮誘人。趙晉伸指替她捻去,在她的注視下,把那根沾過她唇的指頭點在唇間,抿了一口。 她霎時羞得不行,這是在外頭,有這么多人在呢。雖知道不一定會有人注意他們的動作,可這種隱秘又親熱的舉動,實在太叫人心驚,也太令人悸動了吧? 她心臟砰砰亂跳,一時連話都說不出。 不遠(yuǎn)處長壽正盯視著二人,他不大懂大人之間的感情,只覺得趙晉無恥得可以。他心里不屑,輕嗤一聲不再看了。 “阿柔,趙爺?” 一把欣喜的聲音闖進來,引得柔兒慌忙看過去。 孔繡娘掙開林順的手,快步朝他們走過來,“真是你們?剛才瞧見旁邊停了兩輛馬車,就像你們的家的車,我還不敢確定,怕瞧錯了。你們怎么會上街來?” 柔兒起身迎著她,笑道:“官人餓了,我陪他來吃餛飩,你們這是逛完了,要走了嗎?” 孔繡娘笑道:“巧了,我們也是來吃餛飩的,要不一起?” 撞上了,總不好裝不認(rèn)識? 柔兒頓了下,下意識去瞧趙晉,他不喜歡林順,很忌諱她跟林順那點過去,不知他介不介意…… 卻聽趙晉笑了笑,“請?!?/br> 柔兒松了口氣,福喜上前來幫忙多填了兩只板凳,林順在攤主那邊要了兩碗餛飩一碟花生,想到柔兒在,又多要了一盤糖漬蠶豆。 食物端上來,林順無聲地把蠶豆推到柔兒面前。孔繡娘拍了拍林順的胳膊,笑道:“還是你了解阿柔,知道她喜歡吃甜的?!?/br> 一語畢,桌上的氣氛登時僵了。 林順有點著急,想解釋,他怕趙晉誤會,更怕孔繡娘誤會。柔兒也有點尷尬,她跟林順的事孔繡娘也知道,若是對方介意…… 趙晉沉默著,在三人的注視下,用筷子把那碟蠶豆挑到自己面前。孔繡娘咬了咬牙,以為他要發(fā)脾氣將盤子掀了。 趙晉夾起一粒豆子,放在柔兒空了的米酒碗里,“吃吧?!?/br> 孔繡娘一口氣沒提上來,猛咳了兩嗓子?!讚?dān)心了。 林順后知后覺,覺著自己適才行事不妥,他將碗里的餛飩撥出兩個,填到孔繡娘的碗里,“阿依,你也多吃點,天兒冷,又走了這么遠(yuǎn),累壞了吧?” 他甚少會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孔繡娘都習(xí)慣他的沉默了,兩人在外頭逛著的時候,幾乎都是她在說,他偶爾應(yīng)付一兩句,并不會主動找話題。他關(guān)心她是默默的,就連親熱也…… 孔繡娘想到剛才在那個很僻靜的巷子里,她正興奮的說著話,他突然轉(zhuǎn)身,把她推在墻上堵住她的唇…… 她臉頰霎時紅了,以吃餛飩的動作掩飾著慌亂,生怕自己的小心思給人看出來。 柔兒的手在桌底,輕輕撓了下趙晉的膝蓋。 他橫目過來,朝她拋個冷眼。她不肯退縮,掌心在他膝頭輕輕撫了撫。 這算什么?因他容許她跟舊情人一塊兒吃飯,給他的安慰嗎? 趙晉扣住她的手,捏了兩下,卻始終不肯給她個安撫的笑。 四人在攤前作別,等孔繡娘和林順走了,他便不理會柔兒,徑直朝城隍廟東邊的街上走。 她跺了跺腳,在后追上來,抓住他的袖子輕輕搖晃,討好地笑著道:“這位俏郎君,您一個人嗎?要不要我陪你同行,說說話呀?” 趙晉橫她一眼,把袖子抽回來,“不必了,小生已有家室,對外頭的妖女,沒甚興趣。” 柔兒回身見行人甚少,風(fēng)雪頗大,也沒誰注意自己,她大著膽子挽住他的手臂,倚著他道:“郎君,風(fēng)寒雪冷,您孤身一人,難免幽寂,叫小女陪陪您,您別這么冷漠,急著拒絕嘛?!?/br> 到底膽色不夠,一句話說完,立即跳開半尺,生怕自己適才大膽的舉動被人瞧了去。 他們身后,牽馬緩步而行的長壽別開目光,心道:“原來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柔兒不知行跡已露,快步追逐著趙晉的步子。 路面結(jié)了冰,尤為濕滑,她忽然腳底一軟,低呼一聲,整個人朝前跌倒。 “爺……”她想抓住他袖子,他比她更快一步,回身結(jié)結(jié)實實將她抱個滿懷。 柔兒整個人,就這么在街心撲入男人懷里,她剛從跌倒的險境中解脫,不等放下心來,立即又被另一種緊張心悸控制。 心跳得厲害,雖面前這個是她的丈夫,雖兩人已經(jīng)這么親密這么熟悉,可她還是難免緊張,難免羞澀。 福喜等人不知就里,暗自別過頭不敢多瞧。他們著實沒想到,自家太太瞧上去怯懦,原來竟也這么大膽的,當(dāng)街就跟爺這么抱著…… 有幾個行人詫異地瞧過來,柔兒慌忙推開趙晉,他怕她又滑倒,扯住她的袖子攙著她,還打趣道:“這么著急投懷送抱,那小生不若從了你吧?!?/br> 他湊近些,俯下身將唇貼在她耳畔,“既是你主動求愛,可得負(fù)責(zé)到底,今個兒晚上……” 飛雪漫天,迷了人眼。她鬢上染了霜色,衣襟上落了一層輕雪。 雪片像羽毛,輕而慢地從天際落下。趙晉眉頭也凝了霜,直待他把她抱進房里,那漫漫的雪片才消融成水跡。 安安早就睡了,這個夜晚只屬于他們。 指尖冰涼,耳朵臉頰,凍得失了知覺,渾身發(fā)冷。可很快熱氣就涌上來,取而代之。 他掌心很暖,很寬大,柔兒握住他的手,眸色迷離地瞧著他的眼睛,“爺……” 她聲音發(fā)澀,不知緣何,帶了幾絲哽咽。 “我心里只有您……” “我,陳柔心里,只有您一個人吶……” 他動作僵住,沉默地望著她。 她貼過來,拂去他眉頭上霜雪化成的水點,然后在他鼻尖、下巴上輕輕的落上細(xì)吻。 她捧著他剛生出點點胡茬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要是您也只有我……” 要是他這輩子,也只屬于她一個,該多好啊。 可是,這話怎么說出口呢? 這種事怎么可能實現(xiàn)呢? 世道如此,律法如此,命運如此。 若她是男人,他是女人就好了,她一定能做到,只守著他一個。 可她怎么能拿自己這種可笑的心思,去要求他呢…… 她以為她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以為能控制住跟他之間的分寸,原來不能啊。實在太難。 趙晉俯下身來,撥開她臉頰上凌亂的碎發(fā),扣住她的下巴打量著她。 這個女人說她心里只有他一個。 她愛著他。 他笑了下,“柔?!?/br> 喚她的名字,卻不知說什么才好。 該用什么詞匯,什么語句,才能描述他此刻的心跡呢? 說不出來,那就…… 用別的法子,讓她知道。 —— 又是一年臘八節(jié)。 兩邊生意都格外忙,都要看顧。趙晉又去了一趟浙州。柔兒的繡莊新到一批貨,兩人都忙,又要開始準(zhǔn)備年節(jié)的人情往來。 柔兒頭回持家,才知道大宅門的女人一點也不清閑。 趙晉朋友多,光是清溪這頭要走動的關(guān)系就有十來戶。多半是對方會先來送禮,然后年節(jié)前他們備好回禮送過去。趙晉勢力擺在這兒,自然送禮的檔次不能低,柔兒見公賬上數(shù)萬的銀兩流動,暗暗換算著,這要是憑她那間繡云坊,得多少年能賺回來這些數(shù)目。 福喜近來忙著出面要賬,在家里時候也不多。柔兒覺著長壽頗沉穩(wěn),時常把他帶在身邊使喚。 長壽對柔兒的看法比較復(fù)雜,她是趙晉的女人,自然屬于他敵對的對象,可她又實在太信任他對他太好,還托人給他做鞋做衣裳,她可憐他沒家??伤麤]家,——還不是趙晉害的? 柔兒點算好賬目,把長壽喊過來,“這兩日我抽不出時間,鋪子又太忙,你替我顧著那邊兒,來貨就點算入庫,有閑暇就幫著招呼招呼客人。這錢你拿著,自個兒買飯吃,干活再要緊,沒有身子骨重要?!?/br> 長壽把錢收了,依舊是鋸嘴的葫蘆悶不吭聲。 柔兒又道:“我聽說你在跟韓護院習(xí)武,時常弄得一身傷,回頭你找金鳳拿兩貼傷藥,別光硬扛著,生得這么好看,莫留了疤痕才好。” 長壽目光閃了閃,點點頭。 “行了,你去吧。哦,對了,幫我把楚管事喊過來,我有事問他。” 長壽揣著錢走出屋子,冷風(fēng)裹進來,柔兒坐在椅上打了個寒噤。這幾天,她有點腰疼,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涼。 楚管事很快就過來了,柔兒跟他商議了宴客的事。年節(jié)人來送禮,總要留下吃個茶用個飯,一筆一筆都是要事,馬虎不得。 楚管事很和氣,也很幫得上忙,替柔兒提了幾個建議都很中肯,柔兒道:“那就依著您的法子辦吧。官人說,過兩日族里的人要賴浙州,我許是得回去住幾日,這邊的事就全權(quán)交由您,托付您了?!?/br> —— 兩日后柔兒乘車去了趟浙州。 族里的旁支年年要來送土產(chǎn),與趙晉保持親密的聯(lián)系。 柔兒白天陪幾個族嬸逛園子,頗有些費神。晚上燈下坐著,胃里就翻騰不止,腰疼也厲害,伏在枕上臉發(fā)白。金鳳在外頭忙著備晚點,屋里只留個看火的小丫頭。她忍了一會兒沒驚動人,心道許是睡一會兒就好了。 趙晉陪族叔們飲酒,這會子還沒散。他打發(fā)福喜進來稟了一回,說叫柔兒別等他,先歇下,只怕今兒就宿在外院了。 柔兒歇了片刻,那難受的滋味越來越扛不住,她坐起身,張口想喚金鳳,哪知才坐起來,眼前就一陣發(fā)暈。跟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來,已是一個多時辰后。 屋里點著燈,趙晉坐在床沿上握著她的手,見她動了下,他和金鳳等人緊張地湊過來。 柔兒適應(yīng)了光線,瞧趙晉面沉如水,一點笑意都沒有,她心里發(fā)慌,張口問道:“爺,發(fā)生什么事了?” 第102章 她瞥向別處, 桌臺那邊,有個白須老者,正在拾掇藥箱, 從衣著能看瞧出來對方的身份,應(yīng)是個郎中無疑。 趙晉抿唇不言,只覆著她的手, 將她指頭一根根收入掌心,攥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