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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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勝瞪眼道:“那哥你呢?” 趙晉笑了笑,“砸了我的東西,抓了我的人,我不出頭,只怕人人要當我趙晉是縮頭烏龜,怕了關炳琛?!?/br> 郭子勝聽他話音兒,這是要跟衙門對著干?“哥,好漢不吃眼前虧……” “行了,聒噪!郭子勝,你哪兒來這么多廢話?” 趙晉不再理他,抬抬手,命人將車駛過來,“走,去府州衙門?!?/br> 第50章 天色陰沉, 早上難得見了幾許晴光,此刻那日頭又隱匿了行跡。剛過正午,天色就黑壓壓的沉下來,遠看濃云飛走, 烏金將落。 浙州府衙門后堂, 周文保凝眉瞧著桌上的賬冊, 比對著吳維所畫押的供狀,一筆一筆, 竟都對得上。 關炳琛在旁,怕擾了他心緒,一直不敢出聲, 見他望著賬冊出了神, 才小心試探道:“大人?” 周文保闔上冊子,揉了揉眉心, “賬面上多筆往來, 寫的很是含糊。尤其是這明月樓, 趙晉一年在此花費,十數萬之多,而這樓子里的老板, 卻只是一對伶人,有這個收入,做什么不好?為何倚門賣笑,做這等營生?” 關炳琛怔了怔,“傳聞趙晉貪花好色, 前個月, 才梳攏了一個叫柒柒的新人, 幾乎明月樓新拍賣的姑娘, 頭一晚都給他得了。他在這上頭向來舍得,另有他那些狐朋狗友,每每狎妓,都是他算賬請客,這么算來,一年十數萬也不出奇?!?/br> 周文保敲敲桌案,蹙眉道:“你可知京城胭脂胡同那些姿色才情最好的妓子拍賣頭一夜,值多少錢?” 關炳琛笑笑,“大人這是為難下官,下官除了當年會試,就沒進過京,每年述職,也不過遞個折子,皇上哪有功夫見下官這種微末之流。京城那些銷金窟,更是沒機會見識。”他一臉慚愧,頗有深意地朝周文保挑了挑眉,“大人去過?”心道,既知道行情,定然是去過了。 周文保尷尬地咳了聲,避開他視線,“不過有所耳聞罷了,官員狎妓,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本官怎可能去過?!?/br> 他正色道:“這胭脂胡同最紅的伎子,頭一晚能賣出三五千兩,已是絕頂才貌。浙州雖然富庶,總不會比京城人物更出眾吧?趙晉一揮手就是數萬,拿錢當雪片?你瞧瞧上面這些賬目,除了進貨款項,就屬這明月樓花用最巨,他這樣的身家,若是喜歡女人,大可自個兒叫人出面搜羅,何苦沾這種不干不凈的女人?你不覺得,這里頭有些蹊蹺?” 關炳琛原不覺有什么,被他這么一解釋,登時有點困惑,“大人的意思,是覺得這明月樓不簡單?” 周文保摩挲著下巴,畢竟沒有真憑實據,只道,“是本官猜測,也許是本官想多了,不過,既然對明月樓存疑,就指派人手,暫先盯盯樓里那鴇母夫婦?!?/br> 關炳琛說是,笑道:“大人果然經驗豐富,興安侯派您做這先鋒,實在大有識人之慧,下官著實佩服?!?/br> 周文保沒理會他的馬屁,又道:“本官這回前來浙州,搜集鎮(zhèn)遠侯及其走狗罪證,若當真有所收獲,將來論功行賞,少不了……” “大人,大人!”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衙役狂奔進來,“大人,趙、趙晉來了,趙晉來了!” 關炳琛一悚,蹙眉道:“他來干什么?” 就聽一個清朗的男聲笑道:“怎么,舊同窗不歡迎趙某?” 趙晉一襲鶴氅,月色右衽袍服,衣擺上繡著藍白二色螭蟠云海,隨著走路的動作,隱約透出氅外。 周文保躲不及,給他撞個正著。 趙晉含笑拱手:“原來周司直也在,失敬、失敬。” 周文保瞇眼打量著來人。 傳說中那個惡貫滿盈的州霸有張出色的臉。 眉濃如墨,直插鬢角。笑起來彷如春風迎面,張揚爽朗,這個人不同于儒士的內斂端沉,也不似武人的莽撞霸氣,他的氣息是熾烈不容忽視的,卻也來的和緩,并不讓人討厭。 周文保啟唇,道了聲“客氣”。 關炳琛負手上前,頭顱微揚,“趙晉,見著大人,緣何不跪?私闖衙門內堂,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趙晉嗤笑一聲,“鄙人與大人您為同科進士,大人許是忘了。甲子年三月殿試,大人說內里穿的衣裳破了,身畔無人縫補,還是趙某借了您幾塊銀錠子買了新衣,才免叫大人殿試上出丑??创笕说哪樱钱斦娌挥浀昧??!?/br> 他微微頷首,抱了抱拳,“功名在身,雖無職銜,非觸犯律法者,跪叩可免??磥泶笕速F人事忙,忘事頗多?!?/br> 幾句話含笑而言,窘得關炳琛滿臉通紅。不想時至如今,竟被他拿微時之事取笑。 趙晉不再理他,朝周文保道:“叫大人見笑了。今兒趙晉急至,有一事不明,想請大人解惑?!?/br> 周文保端起杯盞飲了口茶,道:“你說?!?/br> 趙晉目視他案上那一疊賬冊,含笑道:“聽聞鄙號賬房薛庚犯事被捕,不知兩位大人可有確準的罪證,可有親眼目睹其參與禍亂的人證?抑或是,可有同謀指證?” 關炳琛怒道:“趙晉,大人行事,難道要向你交代不成?” 趙晉淡笑,“不敢。亂世之中,人為芻狗,人命一向不值錢,大人一句‘可疑’,屈打成招,落了字據,又有誰敢質疑官府。只是大人無憑無據,妄然抓人,百姓們不服。大人初入浙州,怕是不識此地風土,若因些微小事壞了大人英名,……罷了,晉念同窗之誼,好心提醒,言盡于此,若大人執(zhí)意如此,晉自然也無話說,今日叨擾,為晉之過,這幾本賬冊若是大人瞧完了,還請如數送還鄙號,否則亂了帳數,宮里今年脂粉珍珠的供應,就要亂了套了,屆時朝廷治罪下來,想必……擔待不起。” 他一抱拳,爽朗地笑笑,轉身就要離去。 關炳琛上前一步,斥道:“趙晉,你威脅誰呢?你一介商賈,不過仗著鎮(zhèn)遠侯的面子,做了一筆朝廷生意,你還真拿自己當成什么人物了?這是府州衙門,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趙晉一笑:“不然,大人一并將趙某也鎖了,施刑一番,說不定,趙某受不住刑罰,做了第二個姜無極呢?!?/br> 他這話意有所指,前頭那位蔣天歌是怎么下臺的,不就是拿幾件冤案安在姜無極頭上,趁勢占了他女人,奪了他家財? 若在平時,關炳琛定然要跳起來罵人了,可他余光瞥見周文保的臉色,登時心道不好,“大人,您別聽他胡言?!?/br> 周文保在意臉面,也在意官聲,這樁案子,決定將來興安侯能不能提拔重用于他,也關系到興安侯能不能順利扳倒鎮(zhèn)遠侯一系,容不得半點閃失。 趙晉施施然離去,不待一會兒,衙役就為難地又進來了一趟,“大人,衙門外頭聚了許多人,那薛賬房的親眷大哭小號,說官府抓錯人、冤枉了她們的丈夫和父親。小的們驅趕了一回,誰知瞧熱鬧的越來越多,把衙門前的道都堵了。大人您瞧,這可怎么才好?!?/br> 平頭百姓,手無寸鐵,平時懼怕官府,輕易不敢湊上前,今日竟驅逐不去?關炳琛黑著臉道:“大人,此事明顯是趙晉搗鬼,他怕大人細查,誘引百姓與大人作對?!?/br> 周文保不言語,起身負手踱到前院,陣陣聲浪從墻外傳進來,“放人,無憑無據,憑什么抓人?放人!” “這薛賬房天生不良于行視力不佳,好容易尋到個坐館營生,記記賬打打算盤,從來沒跟誰紅過臉,沒得罪過誰,官府無憑無據,指著他就說他是亂黨?見過這樣的亂黨嗎?” “父老鄉(xiāng)親們,我丈夫的為人我最知道,他平時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膽子小的什么似的,連他這份坐館的差事,還是我兒出面,求到青山樓掌柜,人家瞧我們可憐,才應允了。今日說他是亂黨,不若把我們全家都抓了,都打成亂黨罷了!大老爺,里頭的大老爺們,我夫不是亂黨,若你們非要冤死個人,不若把老婆子的命拿去,換我丈夫出來吧。求您們了,求您們了!” 婦人伏在衙門階前石上,重重叩首。 衙役們呼喝著,要上前制止,卻被人群攔著,不能靠近。 那婦人哭了一陣,狀若心死,哀聲道:“早知官不為民,無處伸冤,只可憐我那老實本分的丈夫,不知在里頭給折磨成什么樣子,我為人妻房,本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夫受難,我沒臉在外逍遙。今日大伙兒見證,不是我們自尋死路,實在是天道不仁,官心不正,要逼死了我們這些可憐人吶。” 她忽然咬緊牙關,狠狠撞上了石階邊角,她兒女大呼親娘,只見那婦人直挺挺倒下去,額上鮮血直流,竟是慘死。 人群靜了一息,不知誰高喊道:“狗官冤枉好人,逼死人了!” 跟著有無數哀痛的聲音附和:“逼死人了,逼死人了!” 周文保在內聽著,不由心寒,他忙道:“快,吩咐衙差,不得與百姓沖突?!?/br> 他心道棘手,原想借著這個賬房先生,順藤摸瓜查探趙晉的罪證,至于冤不冤枉,只要落了字據畫了簽押,誰又能查出什么??哨w晉反應太快,他們都還來不及屈打成招,外頭就鬧成這樣,若是此事傳回京城,不知興安侯如何作想。 外頭聲浪陣陣,兒子抱著母親的尸身,不容任何人靠近。閨女聲淚俱下,傾訴著庸官是如何亂抓好人如何逼死她母親。關炳琛這回才深深明白,趙晉說他不解浙州風土,原來指的就是這個。 這些人不怕官府,不怕衙門,圍堵長街,激憤聲討。 衙差進來稟道:“大人,攔不住了,那些百姓要沖進來了!” 關炳琛沒了主意,周大人說不準傷害百姓,衙差們不敢動手,現在怎么辦?任由那些刁民沖進來? —— “太太,太太!” 一聲急急忙忙的呼喝,擾亂了上院的平靜。 盧氏睜開眼,不耐地蹙了蹙眉。 她從蒲團上站起身,理了理袖口。外頭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推開門,不等她應答,就闖了進來。 盧氏板起臉斥道:“什么事慌慌張張?” 來人是個小廝,甚至等不及侍婢傳話,就直闖進來,這等事若在從前,絕不可能發(fā)生。 盧氏最厭惡人家無禮,臉上寫滿不耐。 那小廝道:“官人吩咐,叫太太立即收拾行裝,跟幾個姨娘一塊兒,去清溪別莊避避風頭?!?/br> 盧氏道:“避什么風頭?出了何事?” 她第一個直覺就是趙晉出事了,甚至隱隱覺得有點暢快。 小廝瞧她臉上瞬時有了光彩,哪里想到她心緒如何,急道:“鎮(zhèn)遠侯出了事,爺怕牽連家里,郭二爺一家已出了城,太太您也快收拾收拾,趁著官府的人沒來,快上路吧。” 盧氏默了片刻,走近幾步,道:“趙晉在哪兒?” 此人惡貫滿盈,做盡壞事,進了官府,絕對無法全身而退。 小廝道:“官人去了青山樓,正跟管事商議營救薛先生。叫小人先回來知會太太,免得牽涉了太太。您快、快些吧?車已備好,停在門口了,小人還要去知會大姨娘跟四姨娘,太太,您只管拿緊要的,莊子上什么都有?!?/br> 他慌慌張張知會完,忙轉身去了四姨娘的院子。 盧氏立在門前,怔了許久。 趙晉沒事?沒事,為何要她們避難? 絕對是出了事吧?是怕牽連后院,還是怕后院連累他? 她想到數年之前那個夜里,他帶著人,在沖天火光之中,踢開了她家的院門。盧府上下悲哭,她跪下來,求他不要驚擾了母親。 可下一秒,母親和哥哥都被人從炕上揪起來押到外頭。 鎮(zhèn)遠侯那幅面容,她這一生都不會忘。有個小丫頭因害怕而叫了一聲,鎮(zhèn)遠侯聞仲光,抬手揮刀,斬了那丫頭的腦袋。 那么多的血,在火光中殷紅刺目。 那個晚上,所有的細節(jié),每晚都會在她腦海中過一遍。她忘不了,也不能忘。要記得當年的屈辱,要記得仇人是誰。 她茍活世上,一是為了家人,二是盼著終有一天,要瞧著這些人一個一個付出代價。 而眼前,好像這個愿望就要實現了。 鎮(zhèn)遠侯出事?趙晉怕受牽連?他怎么能不牽連? 他是鎮(zhèn)遠侯的狗,他活該! 盧氏一步步朝外走,跨過門檻,見匆匆路過個侍婢,她擼下腕上的鐲子,“去,去盧府報信,就說是我說的,叫盧大爺一家速速離開浙州。這只鐲子,就賞你了!” 侍婢被說的一愣,垂目瞧了眼鐲子,赤金鑲百寶,名貴非常,她歡喜地蹲身行了一禮,“謝太太賞?!?/br> 說著,提起裙擺就朝外去,盧氏又道:“等一等,我寫封字條,免盧大爺不信?!?/br> 她回身去取紙筆,飛速落下一行小字,署了閨名,又用火漆封了,命小丫頭送過去。 然后她開始在屋中踱步。一步一步,越走越急。 趙晉大難臨頭,她該怎么做,該怎么做才能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大姨娘和四姨娘匆匆收好細軟,慌忙隨著小廝到了門外。他們等了一會兒,一直不見盧氏。四姨娘道:“到底什么事這么急,太太不去?” 小廝急得跺腳,“姨娘們稍待,小人這就去請?zhí)?,姨娘們先上車,外頭冷得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