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不敢再留在里面，躬身溜出來，道：“夫人發(fā)動了，就要生產(chǎn)，爺……敢問若是有個急情，留、留大人？還是……”

    趙晉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盼著這孩子平安落地。這樣兇險的狀況，他想都不敢想。

    里頭的人揪住身上的被子，掙得一頭汗。她疼得不行，太痛太痛了。

    她不知道該喊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知道孩子正在掙扎著朝外走，像是要將她肚子破開。

    “爺、爺？還請您示下，情況兇險、實在兇險……”

    趙晉抿著唇，他不想答這樣的問題。

    他想要個孩子，但沒想過這孩子的生命要拿它母親的性命去換。

    陳柔才十七，好日子一天都沒過過。

    她就死在這里，像具被用完就棄的軀殼？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是個年輕美好的女孩子。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個跟他有血脈牽連的骨rou，想自己的抱負(fù)和理想有人承繼。想要這世上有一個值得他用心愛護(hù)的人。想要一個解他苦悶的伴、一個能帶給他希望的種子。

    為此他不惜任何代價。

    誰擋路，誰就該死。

    可若是，這個人，是孩子的母親？

    在他眼睜睜瞧著她是怎樣痛楚掙扎，在她因他而被傷害過后，他該如何說出“保小”這兩個字。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外頭涌進(jìn)來幾個人，不知從哪找到個年邁婦人，急匆匆就到了。

    侍從低聲道：“這穩(wěn)婆匆忙尋的，不知手藝如何?！?/br>
    總比沒有好。

    趙晉默許。穩(wěn)婆匆匆洗了手，走到屏風(fēng)后。

    “哎喲這是怎么，這姑娘這是受了多大的罪喲，哪里來的王八蛋，這樣待人家。這孩子斜著的，這是難產(chǎn)，難產(chǎn)了！趕緊，還怔著？給我拿把剪刀，去備熱水，拿紗布，越多越好！快啊?！?/br>
    聽到拿剪刀，趙晉下意識地攥了下袖子。

    那婆子給柔兒擦汗，又喂給她水，還跟她說話，“外頭那些個人，哪個是你男人？你這傷他打得？這么個畜生，你拼死給他生孩子，可不值當(dāng)！好姑娘，別哭，疼你就嚷，沒事兒。”

    柔兒哭得肝腸寸斷，疼得臉都扭曲了，可她張嘴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傳出去。

    “大娘……他待我好，不是他弄的……”

    “不是，不是……啊！好疼，好疼，救救孩子，救救我……大娘，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好閨女，你別怕。大娘幫你，幫你啊?！狈€(wěn)婆的聲音都帶了哭腔。

    她也是女人，知道這一遭多難過。

    孩子不是說生就生的，那是鬼門關(guān)前掙命，那是拿女人的命換新生。

    可是男人哪里能體會這苦楚，他們尚還要抱怨，怪女人生的孩子不如他意，怪生得不夠多，怪生的不爭氣。

    這廳里這樣冷，外頭站得都是人。風(fēng)呼呼往里灌，那姑娘疼得卻是滿頭汗。

    趙晉沒陪過產(chǎn)，他身邊沒人生過孩子。

    他不知道，場面是這樣凄慘。

    他聽見陳柔說想活。

    她說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他也不想叫她死。

    過往歲月亦不是虛度。

    他再狠心，也說不出不要她只要孩子的話。

    她這樣痛，這樣難過，還要替他分辨，不要別人誤會他是壞人。

    這姑娘為什么這么傻，為什么這么傻！

    “趙哥！”

    郭子勝帶著人到了。

    一聲呼喚，趙晉下意識回過頭。

    郭子勝嚇了一跳，趙晉雙目赤紅，臉色陰沉得可怖。

    他一時忘了要說什么，怔了一下方道：“趙哥，審?fù)炅?，怎么處置？?/br>
    處置崔尋芳。

    趙晉閉上眼，心底沉沉嘆了一聲。

    “卸了手腳，叫他血涸而死?！?/br>
    他說出這一句，就再也不言語。

    那郎中聽見這幾字，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好像被郭子勝一打斷，趙晉整個人都從混沌中醒了過來。

    他邁開步子，靠近屏風(fēng)，腳步?jīng)]有停留，一路朝里走。

    福喜動了動嘴唇，想勸，但話到唇邊，終是一個字都沒說。

    趙晉看見榻上躺著的泡在水里一般，汗?jié)窳祟^發(fā)和臉龐的人。

    她蒼白得，連唇上都沒有血色。

    她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不時痛得抽搐一下。

    穩(wěn)婆掀開被子瞧了一眼，叨嘮道：“姑娘，不能睡啊，睡著了，你跟孩子的命都沒了。你得醒著，得……”

    她話沒說完。

    ——

    趙晉俯身，單膝跪下來，扣住柔兒的肩，噙住了她的唇。

    他親的很慢，很輕柔。

    一點一點，抿著唇珠，舐著唇瓣。

    他唇是熱的，渡她以溫。

    他撫她的臉，在她耳畔輕道：“我記得你一直說，要我答應(yīng)你一件什么。你乖乖的，等過了這關(guān)，有什么要求，盡管提，不論是什么，我都能應(yīng)你。你就是要天上星星，我也給你摘下來?！?/br>
    他聲音虛幻得像從天際飄來的。

    他不確定陳柔有沒有聽見。

    “對不住。”

    他垂頭，握住她的手，“我說會一輩子護(hù)著你，護(hù)著孩子，我沒做到。柔柔，陳柔，以后……”

    他攥著她的手，沒有說下去。

    那郎中恍似終于醒過神，又端了一碗藥來，說：“來再灌一碗，再灌一碗就有力氣了！”

    他婆娘扶著陳柔，趙晉松開手，瞧他們給她喂藥。

    一碗藥只灌了一半，她忽然嘔出來。

    她半坐起身子，仰頭長呼了一聲。

    那是怎樣的一聲，凄厲，痛楚。

    穩(wěn)婆高呼：“生了，生了，出來了！”

    第43章

    穩(wěn)婆從被子底下拎出個血淋淋的東西。

    趙晉被這一幕刺激到, 他一口氣沒提上來，窒在胸腔猛然咳嗽起來。

    穩(wěn)婆用一堆素白的紗布包裹著孩子。

    她在孩子背上拍了兩下。

    沒聲。

    那一小團(tuán)東西，臉上紅的發(fā)漲, 閉著眼，不哭, 不動。

    穩(wěn)婆用指頭勾了勾孩子的嘴，并沒被東西嗆到，它就是沒動靜。

    “崽兒啊, 你瞧瞧你娘為了你受多大的罪，你醒醒, 哭一聲, 哭一聲啊?！狈€(wěn)婆懷抱孩子, 輕輕搖晃, 見它一直不動，伸指掐了下它腳底。

    趙晉停住咳嗽，移目去看柔兒。

    她早已脫了力, 人事不知，昏死過去。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沒有聲息。

    他想起身，去把那團(tuán)血rou模糊奪過來，抱在懷里瞧一瞧, 可腳步像灌了鉛, 他動也不能動。

    “崽兒啊, 你動動, 出個聲啊。”穩(wěn)婆輕拍著孩子，它太嬌嫩、太脆弱了, 她用極輕極輕的力, 它小小的身體, 甚至一只手就能覆住……

    “快，快去看看！”福喜推搡那郎中，被他推進(jìn)來。

    郎中哆哆嗦嗦靠近，伸出手，“給我看看?！?/br>
    穩(wěn)婆含了一汪淚，把孩子遞過去就再不忍瞧。

    郎中探了探孩子鼻息，又按壓它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