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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妻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遠遠避開適才那條街了,他還心有余悸。幸虧他一路跟著,不然她要落個什么下場,他都不敢想。

    金鳳客客氣氣道了謝,還抓了幾顆碎銀子要賞,順子擺手說不能要,朝車窗張望,想瞧柔兒有沒有受傷。

    車里傳來她平靜的聲音,“今兒多謝順子哥,我沒事兒,你就別送了?;厝プc傷藥敷著,若是留下了疤,就是我的罪過了?!?/br>
    順子嘴唇囁喏,想說點什么,旋即就聞柔兒令道:“咱們也回吧?!?/br>
    車子動起來,緩緩朝前去。順子到了嘴邊的話到底沒能說出來。

    雨還在下,他沒有撐傘,衣袖早就濡濕了,剛才被按在泥水里打,模樣格外狼狽。

    車走遠了,柔兒忍不住攥住簾幕,手停了半晌,終是沒掀開,也沒有回頭。

    上回為著她有個青梅竹馬,趙晉險些把她賣了,這個教訓不小,她不能不記著。不敢跟他說太多,何苦把順子哥拖下水呢,不若就讓他當她是個白眼狼,別再有牽扯好了。

    肚子上一陣陣抽痛,她垂下頭,掀開衣擺瞧身上的傷,側邊一條紅腫的長痕,因鞭打得太用力,末梢都滲出血珠子了。她用指尖輕輕抹了下,疼得“嘶”了聲。她沒想到,崔尋芳真是個瘋子。

    趙晉囑咐不叫她出門,許是因他太了解姓崔這人。

    ——

    福喜在庭前截住一只通體雪白的信鴿,從綁在鴿子腿上的小竹筒里倒出一張薄薄的紙片。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變得凝重。

    回過身來,恰望見一個身著武官服色的人朝外走來。他忙迎上去,堆笑道:“齊大人,您怎么出來了?”

    里頭燈火通明,正在治宴。齊大人本陪在末席,按理,上首之人不動,他不該提前告退。

    齊大人面容端肅,只點了點頭。雖無奈和趙晉擰成了一股繩,但他身上仍存有頗深的階級觀念,又要親密無間、又百般不情愿,矛盾重重。

    他之所以先退席,是因為宴中上首那人,要和趙晉說私話。

    片刻,趙晉也從內(nèi)走出來了,福喜打量他神色,瞧似心情頗佳。

    福喜躬身上前將他扶著,猶豫片刻,低聲道:“爺,青山樓來消息,今兒……崔四爺撞見陳姑娘,起了沖突。”

    趙晉瞇了瞇眼,福喜所謂“起沖突”是什么意思,他大概能猜出來。

    趙晉默了片刻,又聽福喜回報了幾件浙州生意上的事。默然上了馬車,冒雨駛入巷道。

    夜間風涼,北京趙宅淺草堂內(nèi),福喜走到窗下,將摘支窗閉緊了。

    水汽蒸騰氤氳了高聳的云母石屏風,其后傳來趙晉的聲音。

    他說:“得手了嗎?”

    福喜怔了下,一時沒明白。

    趙晉緩聲道:“崔尋芳,他得手了嗎?”

    福喜恍然大悟,“不、不曾,崔四爺剛鉆進車里,就被林順拖出來了,一頓好打……”

    話沒說完,他陡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趙晉也跟著頓了下,嘴角緩緩勾起來,輕蔑地笑了笑。

    福喜心里不大好受,想說句什么又不敢,遲疑上前搭好巾布,垂頭退了出去。

    屋中火燭忽明忽滅,一切聲音都隱匿掉,沉靜得可怕。

    雕梁畫柱,屋里雖收拾一新,可擺設都是多年前的款式了。十二年前,這間舊居里住的,還是那個被呼作“文藻”的少年。

    舊年庭院前,那座紫藤花架下面,他坐在那溫書,有個少女攀墻喊他,“趙文藻,你又瞧書呢?明兒我跟表哥表姐們一塊兒去行獵,你去不去?”

    少年抬眸,遠遠瞧見后墻上露出來的那張臉,那時她還不似現(xiàn)在這樣豐滿,是個瘦瘦的小姑娘。他蹙眉低咒了聲,根本不理她,卷起書冊,起身回屋去了。

    姑娘氣得直跺腳:“趙文藻,你這混賬,本郡主給你臉了?有本事你這輩子都別犯到本郡主手里。”

    后來,少年少女都變了模樣,那些歲月久遠的都快記不清了。

    火苗曳動,終于掙扎不過勁風,被熄滅了。

    十五歲的少年,影子像把細沙,被風一吹就散了。此刻居在這座舊宅的人,是浙州商人趙晉。

    ——

    轉眼進入五月,趙宅里忙碌起來,再有十來天,就是太太娘家侄女盧織懿成婚的日子。

    盧青陽白日里上門,瞧了一回盧氏備的嫁妝,把屋里人都遣出去,含笑對盧氏道:“趙晉沒騙咱,那薛家果然是個富的,送過來的禮那叫一個貴重,外加五萬現(xiàn)銀,夠花用一陣子的了。meimei若想買個香脂香膏頭油啥的,哥哥供你。”

    盧氏嘆了口氣,“哥哥,一開始我就不同意這門婚事,那薛家早年騙工人修堤壩,拖欠工錢,后來那些出力的工人都失了蹤,可想而知,那是個什么人家。你不好好約束織懿,還叫她在婚前就跟那薛公子往來壞了名聲,咱們盧家的臉都丟光了,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她每每這樣訓斥、勸諫,盧青陽一般時候都勉強忍耐著,今天本是個好日子,被她這樣幾句話掃了興,他不免有些生氣。“是了,咱們盧家唯一要臉的也就剩你了。你要真是個有本事的,當年攀住了誠遠伯二公子嫁過去,織懿早就借著你的勢嫁個王孫公侯了,淪落到給商賈做妻,還不是效仿你這當姑姑的?我是不爭氣,你要我怎么爭氣?咱爹為什么給人砍了腦袋,你不知道?我這輩子都不能入仕,不能承認自己是咱爹的兒子,我就高興了?我就不難受?不用你總拿這些話敲打我,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br>
    他站起身,氣沖沖告辭而去。

    盧氏氣得頭直疼,追了兩步,實在追他不上,只得住了步子。

    秦嬤嬤這時進來,喜滋滋道:“太太,京城送信兒過來,官人上路了,要趕在織懿姑娘婚前回來?!?/br>
    她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及趙晉,盧氏覺著頭更痛了。

    ——

    五月十二,天熱的像個蒸籠。金鳳在炕邊打扇,順便兒指引柔兒做繡活。南邊的支摘窗開了一半兒,隱約拂進來幾縷梔子花香。

    柔兒坐在燭燈的光暈里,早換上了輕薄的細紗罩衫。側臉更顯柔和。繡完了一幅小巧香囊的圖案,她展臂伸了個懶腰,金鳳張口制止已來不及,跟著就聽見柔兒“哎”了聲,動作幅度太大,扯到了身上那條傷。

    隔了七八日,因沐浴沾了水,那傷一直還沒好。金鳳解開她罩衫扣兒,拿過藥匣子替她上藥,還不住嘮叨,“姑娘上回太不小心了,要是留下疤可怎么辦啊?!?/br>
    柔兒忍著輕微的刺痛,和藥膏冰涼的刺激,她抿唇不語,哪里敢告訴金鳳,自己是故意沾上水的。

    上回崔尋芳摸了她的手,趙晉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將她送人。這回她被崔尋芳打了一鞭子,又有許多人都瞧見了她被拖進車里,諸多不能分辨,不知趙晉會如何怪罪呢。

    藥涂好了,正欲系回扣子。

    忽聞上首一聲笑。

    柔兒抬眼瞧見抱臂立在門前的人,幾乎驚得喊出來。

    趙晉微有幾分醉意,半瞇著眼眸,目光銳利又熱烈,視線正盯在她身上。

    柔兒不知他何時進來的,不知他已在旁瞧了多久。她慌亂地系著扣帶,金鳳抿嘴一笑,從屋里退了出去。

    柔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上前屈膝行禮,“官、爺,您、您什么時候到的?”

    第28章

    后院廚房,福喜坐在門檻上接過何廚娘遞來的糖水,一仰頭全喝盡了。

    何廚娘滿臉堆笑,俯身問他:“小哥這是渴成什么樣了?這一路顛簸,你跟爺可都累壞了吧?婆子我先去給爺煮碗醒酒的,再治幾樣rou菜兩個素碟,你看可合適嗎?”

    福喜瞟了眼廚房,“何大娘,怎么冷鍋冷灶的,熱湯都沒備著?”

    趙晉走多久,何廚娘就消極怠工了多久,被福喜一問,立即有點慌,未及說什么,福喜又道:“墻邊那些罐子里都是什么?”

    何廚娘眉頭松了,笑嘻嘻道:“哎喲,我都不好意思說。這是那陳姑娘要給娘家送的醬菜,她娘家大兄開了個破館子,約莫生意不好,還得妹子接濟,說來說去,還不都使爺?shù)腻X?”

    福喜蹙了蹙眉,沒說話。他知道何廚娘這個人一向嘴不大好,倒沒想到她連主子都敢編排。

    福喜抹了嘴,站起身來,“爺也累壞了,一路乘車騎馬,山上河里顛簸,沒等歇下就被郭二爺他們在城外接著去明月樓喝酒,這會子估計胃里難受得緊呢,你抓緊做個湯,簡單弄點吃的,先給爺溫溫肚子再說?!?/br>
    屋中燈火昏暗,趙晉用了茶,喉腔里熱辣的酒意熨平了不少。

    柔兒奉過茶后,就一直小心地在旁邊立著。他不叫坐,也不瞧她,等到她煎熬的不得了了,他才施舍般開了口,“還不過來?”

    柔兒心一緊,臉蛋騰地紅了一片。

    原本很熟練的動作,在久別后變得不那么自在。

    她朝前邁了幾步,停在他一臂之外,眸子里倒映著燭臺上那抹火點,瞧來水靈靈光亮亮的。

    趙晉板著的臉更沉了幾分。

    這一路上京,因帶著女人不便,連個侍婢通房也沒跟著。入京后雖也應酬,但要時時警醒著,防備別有用心之人混到身邊刺探,他每日歇在北京的趙宅里,身邊就一個福喜伺候,這幾個月格外孤苦。本是為著興師問罪前來,欲要譏諷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一番。

    怎奈待瞧見她罩紗裹著的素裳純美無暇,再撞進她那雙慌亂又緊張羞澀的眼睛,他一直繃著怒氣的心神,好像被只看不見的小刷子搔了一下,登時四肢百骸都難受起來。說不出的難受。

    趙晉把她手臂攥住,扯到近前來。

    柔兒抿著唇,不敢發(fā)出聲,他淺淺啄了下她的臉,柔兒喉嚨發(fā)緊,忐忑得連呼吸都屏住了。

    像是早就知道她傷在哪兒,指尖在傷口輕輕劃了下。

    傷勢不嚴重,只是還有點紅腫,抹了藥,湊近能嗅見一點苦洌的藥香。

    面前的人僵硬的厲害,她身子緊縮,像害怕又有點抗拒。

    趙晉嗤笑:“膽子哪兒去了?不是都敢違逆爺,私自跑到外頭去?不是還敢跟人說,爺多看重你,多疼你了么?”

    柔兒聞言,身子更僵硬了,她勉強稍轉過身,百般糾結,小心揪住他衣帶,“爺我、我錯了,您別生氣,行嗎?我娘出事,我、我實在擔心,我再也不敢了?!?/br>
    趙晉哼了聲,除此外,最不能饒恕的,不是她跟她那青梅竹馬不清不楚?她倒乖覺,這么個大錯處,竟然提都不提呢。

    柔兒貼近他,小心倚著他的腿,“爺,您什么時候回的?我、我還以為……”

    “以為?以為爺不回來了,好讓你自由自在跟野漢子私會?”

    他在路上奔波,沒什么胃口,一到城外就被來接他的郭子勝等人拉到了明月樓,喝了好幾壺酒,胃里熱辣的難受,人還有點暈,感覺還在車上搖晃似的。

    柔兒試探著解釋:“爺,我沒有?!?/br>
    趙晉擺手打斷她,將她推開些,道:“行了,沒工夫聽你狡辯,你邊上候著,爺這會子什么都不想聽。”

    他找個引枕,靠上去就閉上眼。瞧這架勢,是真不準備理她,要晾著她了。

    柔兒不敢說話打擾他,只得閉了嘴。片刻見他蹙眉闔眼,很快就陷入睡眠。

    屋里有些發(fā)悶,不知是熱的緣故,還是因為他在,柔兒額上直冒汗,適才緊張的心神一松,人也垮下來。

    她在炕前站了會兒,稍稍醒過神來,就拾起適才金鳳拿過的那把扇子。自個兒扇得額發(fā)直飄,余光瞥見趙晉,心里計較了一番,挪步過去,在他身邊炕沿上坐了,扇子輕搖,替他也驅驅火氣。

    趙晉這一眠就是一個多時辰,不知有多久不曾安睡過,著實疲倦得緊。

    睜眼就見一室暖橙,光色昏暗。衣帶扣得有點緊,保持偏臥的姿勢久了,左臂也有些僵硬。

    他轉了轉手腕,一扭頭,見柔兒坐在他身邊,手里捏了把扇子,有點小心又有點討好地瞧著他。

    趙晉張了張嘴,喉嚨里干澀嘶啞。柔兒忙扭身去拿了杯盞來,茶水溫熱,正可入口。

    他抿了清茶,不想起身,還靠在引枕上。

    桌上擺了幾樣點心,幾個小菜,那魚那rou都已經(jīng)放涼了。

    柔兒不等他說話,見他蹙眉揉按額頭,又忙把醒酒湯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