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須臾，那抹沖動散去，理智漸漸回攏，沈青秋竟一時啞聲，有些訕訕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時，提花簾子忽地被掀起，宮人行禮的聲音響起：“太子殿下安?！?/br>
    遂后，一襲銀白色身影負手走進來，殿內(nèi)氣氛隨之一變。

    傅巰眉梢不動聲色地微動，他視線輕輕掃過周韞，最終還是落在沈青秋身上，溫和地平靜出聲：“子安，你不該在此的?！?/br>
    似在陳述他身為外男不該出現(xiàn)雎椒殿，卻又似在透著股深意。

    若有似無的輕嘆，叫滿殿的人心中一沉。

    周韞捏緊帕子，眸子中竄上一抹謹慎。

    她稍輕倚在時秋身上，抬手輕輕抵了抵鼻尖，幾不可察地細眉擰了擰。

    傅巰進來后，殿內(nèi)似有一股清香若隱若現(xiàn)，像是雎椒殿后紅梅的清香。

    沈青秋尚未說話，周韞就擰眉輕說：

    “殿下，此處是留給各位女眷作為休息的地方?！?/br>
    言下之意，不止是沈青秋，包括他傅巰，也不該出現(xiàn)在此。

    傅巰稍頓了下，溫和地點頭：

    “韞兒說的是?！?/br>
    然后，他抬眸看向沈青秋，似勾了下嘴角：

    “子安，還不和孤離開？”

    話音甫落，沈青秋一直未有動靜，傅巰也未催促，就平靜地站在那里，似在等著沈青秋。

    殿內(nèi)一片死寂。

    傅巰臉色越發(fā)寡淡，嘴角的那抹幅度快抹平時，沈青秋終于有了動靜。

    他上前一步，斂著眼眸，甚是平靜：

    “是?！?/br>
    傅巰臉上才重新掛起了溫和，他對著周韞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偏殿。

    沈青秋跟在他身后。

    珠簾被掀開，又被放下，一陣碰撞的清脆響聲。

    待二人腳步聲走遠，周韞才松了一口氣。

    她懨懨地倚在時秋身上，緊繃的情緒松開，一陣疲乏皆襲來。

    茯苓忙扶住她：“姑娘？”

    周韞坐回椅子上，指尖在額角處輕輕揉按，低聲疲乏地說了句：“無事，只是有些累了。”

    身心皆疲倦。

    時秋和茯苓頓時啞聲，一時之間，殿內(nèi)只余些清香浮動。

    另一側(cè)，沈青秋跟在傅巰身后，剛走出了雎椒殿，傅巰就停了下來。

    他輕嘆了一口氣。

    沈青秋平靜地站在一旁，仿若甚都沒聽見一般。

    傅巰說：“孤費了多年心血，甚至用了郭城布局，才將明德推了出來?！?/br>
    他提起郭城，沈青秋眸色才有了些許波動。

    沈青秋冷寒著聲：

    “臣早就說過，不值得。”

    明德的確是有些能耐，可不過爾爾。

    拿郭城一城百姓的命，去推出一枚棋子，值當(dāng)？

    傅巰輕勾起一抹幅度，輕飄飄地說：

    “那子安近日所為，可值得？”

    沈青秋倏地渾身一僵。

    就聽傅巰不緊不慢道：“孤要做的事，無人能阻止，即使那人是子安，也同樣不行——”

    他話音甫落，沈青秋察覺到什么，他猛地抬頭，就聽雎椒殿內(nèi)傳出一陣吵鬧，一個宮人快速跑出，似還隱隱透著些話音：“……快傳太醫(yī)！”

    剎那間，沈青秋臉上的平靜破碎。

    一時怒急攻心，他臉色煞白，猛地咳嗽出來，他半撐著身子，抬起頭來，殷紅著眸子，咬聲問：“你……咳咳、咳……究竟做了什么！”

    傅巰覷了他一眼，甚至有閑心地為他撫了撫后背，被沈青秋狠狠打落。

    傅巰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他輕挑眉，漫不經(jīng)心地收回手，眸子中似閃過一似熱切，說：“孤守了她多年，看著她長成今日的模樣，如今眼看著就快到了孤驗收陳果之時?！?/br>
    他越說，沈青秋的臉色越白，袖子中的手控制不住地輕抖。

    傅巰才不緊不慢地說了最后一句話，他說：

    “孤絕不許旁人破壞孤的計劃！”

    “瘋子！”

    沈青秋倏地打斷他的話。

    緊跟二人的絡(luò)青心中一驚，駭?shù)脧澫卵?，不敢看主子一眼?/br>
    四周有些死寂。

    只有沈青秋壓抑的咳嗽聲。

    傅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垂眸看向沈青秋，許久，他輕嘆了一口氣：“是孤近幾年過于縱容子安了?！?/br>
    傅巰的話音一落，絡(luò)青就毫無預(yù)兆地抬腿踢向沈青秋。

    砰

    猝不及防，沈青秋膝蓋一彎，跪在了小徑上，凹凸不平的小石子，似鉆心的疼，沈青秋臉色剎那間慘白。

    沈青秋悶哼一聲，生生地將疼痛咽了下去。

    他掐緊手心，緊緊閉上眼眸。

    傅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有些恍惚，似又是回到五年前，他剛帶著沈青秋回京的情景。

    那時，沈青秋還未及冠，不過一少年，狼狽地跪在他身前。

    皚皚少年郎，卻已然是絕色。

    那年他跪了許久，叫傅巰都生了一分憐惜，他好不容易求來的權(quán)勢地位，如今為了旁人，倒是皆數(shù)不要了！

    隔了好半晌，是沈青秋先低了頭，他說：

    “……臣、知錯?！?/br>
    最后兩個字，他說得艱難，低斂的眸子一片殷紅。

    傅巰輕挑了下眉梢：“子安何必如此呢？”

    子安，這二字，都是他賜予沈青秋。

    可以說，如今沈青秋的一切一切，皆是他給的。

    傅巰覷了眼沈青秋，眸子中似閃過一絲心疼，他說：“罷了，你既真這般喜歡她，只要你為孤做一件事，孤可以收手?！?/br>
    沈青秋沒動。

    他不信傅巰。

    傅巰也知曉他的想法，是以，他一字一句地說：

    “只要你做成這事，孤向子安保證，她會平安無事的?！?/br>
    傅巰垂眸看向沈青秋，知曉，他定會答應(yīng)的。

    果不其然，半晌后，沈青秋漸漸抬起頭，額頭似有冷汗：“殿下請說?！?/br>
    傅巰笑了。

    他朝著雎椒殿的方向昂了昂首，眸光熱切，似病態(tài)地說了一句：“孤知曉，子安手甚穩(wěn)，你將她帶回來，不要留下一絲瑕疵，帶她回來，孤保證，孤會對周韞收手！”

    沈青秋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待看清雎椒殿的牌匾時，他臉上頓時褪盡了血色。

    他生平，第一次向傅巰伸出手，攥住他的衣擺，挺直的脊背剎那間彎曲，他艱難地說：“……那是她姑姑！”

    她姑姑！

    他若應(yīng)了傅巰，待她知曉，她會恨他一輩子的！

    傅巰似不悅地擰了擰眉，他搖著頭說：

    “子安沒見過那日梅林情景，若不然，子安就會知曉孤為何這般執(zhí)著了。”

    梅林？

    沈青秋不知曉。

    但傅巰身后的絡(luò)青卻一清二楚，他低垂下頭，死死掩下對沈青秋的那抹同情。

    那時梅林中，有的可不止貴妃一人。

    傅巰說：“孤的條件已經(jīng)說了，子安如何選擇，孤不逼你?！?/br>
    不逼？

    沈青秋心中想諷笑，卻如何也笑不出來。

    貴妃還有三日才會葬入皇陵，這三日，足夠傅巰做許多事情了。

    賢王一日不回長安城，就算周韞離了皇宮，回了府邸又有何用？

    他聽著身后雎椒殿的混亂，似聽到宮人的哭喊聲，一聲聲皆催促著他做決定。

    過了好久，久到傅巰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沈青秋才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