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玄不禁唏噓：“那棋兒可有的忙了?！?/br>
    柳無笙不以為然，輕描淡寫道：“沒事，等重建門派多給她劃一片藥田?！?/br>
    柳無玄：“……”

    “然后去找個棺材?！绷鵁o笙指了指喬兮水懷里那具死尸，平淡道，“把那個可憐人埋起來?！?/br>
    風(fēng)滿樓拖著一身鮮血回了家。

    說是家也不是家，頂多算個住的地方，畢竟這里沒有燈火通明，也沒有人會等他回家。所謂家該有的東西這里一律沒有，寂寥的像塊墳地。

    風(fēng)滿樓拖著因為受傷而倍顯沉重的身子，摸著墻靠著記憶走回了臥室，隨后撲通一聲倒在了床上。

    ——寂寥的像塊墳地。

    這話還是很久以前他笑話安兮臣的時候說過的話。

    那天他第一次見到安兮臣。這人無趣的很，怎么吵鬧他都不吱聲，像個死人似的站在他面前。

    風(fēng)滿樓實在受不了他這死人樣了，無論他是吵鬧還是伸手戳安兮臣，安兮臣都跟個死了好久似的尸骸似的沒動靜。

    于是他皺著眉譏諷道：“我說，你不會是個死人吧？你這兒可別是塊墳地吧？”

    安兮臣還是沒開口。

    于是風(fēng)滿樓笑了一聲，豁然了似的道：“喔，原來就是塊墳地。”

    沒想到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這詞居然用到了他身上。

    風(fēng)滿樓翻了個身，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又舔了舔嘴，心中不服。

    他怎么會和安兮臣一樣。他想，不過死了個余歲而已，房子里少了條狗罷了，和安兮臣那死人地方相差甚遠(yuǎn)。

    風(fēng)滿樓也懶得去處理傷口，反正過幾個時辰自己就好了，死不了。

    他想罷，閉上了眼，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可能是因為受了傷，風(fēng)滿樓做了個并不踏實的夢。

    他夢見了云兒。

    但他什么也看不見，只能夢見當(dāng)年云兒的聲音。那道聲音如今變得模糊非常，據(jù)曲岐相所說，這是因為他修了魔，入了涅槃，待到涅槃術(shù)成，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的云兒會回來，他也能記起她的聲音。

    當(dāng)年他被妖物一掌打的雙目全渺，一時半會自然習(xí)慣不過來。于是云兒收留了他，說等他習(xí)慣之后，就請他立刻滾出去繼續(xù)做他的散修。

    那之后云兒領(lǐng)著他去藥田采藥，讓他打下手，說是領(lǐng)他盡快習(xí)慣以眼盲的狀態(tài)做事生活，也好方便以后做散修接著除妖衛(wèi)道。

    但風(fēng)滿樓干不好，他從小習(xí)武出身，這種活計他自然干不來，藥草經(jīng)過他手都直接枯萎，蔫巴巴的可憐的很。

    風(fēng)滿樓簡直是個藥草殺手。可哪怕他糟蹋了一大片草藥，云兒也未曾氣的揍他，最多只嘆了口氣。

    云兒姑娘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即便后來風(fēng)滿樓已習(xí)慣了眼盲的日子，她還是沒有趕他出去。

    風(fēng)滿樓夢見了那一天。

    那天天氣很好，他躺在樹下哼歌，云兒靠著樹，翻著醫(yī)書，心不在焉地說了句：“難聽死了，再哼歌就去死。”

    風(fēng)滿樓就笑，說道：“你每次都說去死，但一次都舍不得打我。”

    云兒回答：“不打傷患是醫(yī)德?！?/br>
    “可我傷早好啦?！?/br>
    云兒又改口：“不打殘疾是醫(yī)德?！?/br>
    說完她又覺得不夠，于是又補(bǔ)了一句：“尤其不打腦殘。”

    風(fēng)滿樓就笑。

    他那時睜著一雙無神的雙眼，哪怕什么也看不見，他也想睜著眼睛看著眼前這三千世界。

    那時候風(fēng)平浪靜，那片地方前面種著一片麥田，風(fēng)一吹過，一大片麥子呼啦啦的響。頭頂那棵大樹也響，生靈在風(fēng)中發(fā)出了聲音，風(fēng)滿樓雖然眼盲，但聽見這些聲音心情就會很好。

    他就問云兒：“天晴嗎？”

    云兒敷衍他：“晴?！?/br>
    “那天藍(lán)嗎？”

    “藍(lán)?！?/br>
    “可惜我看不著。”

    “可憐?！?/br>
    風(fēng)滿樓就又笑了。

    “你笑個屁?！痹苾簷M了他一眼，道，“沒見過眼瞎了還笑的這么開心的。”

    “眼瞎而已嘛?！憋L(fēng)滿樓輕松道，“這世上還有人耳聾又眼盲，甚至還是啞巴。更有人生下來就殘疾，我覺得我還算挺好的了，至少還是后天盲的，這些年看過的東西很多了?！?/br>
    “你倒容易知足。”

    “噯，還是有點不知足的?！憋L(fēng)滿樓揚了揚頭，看向比自己坐的地方高些的云兒，問道：“我其實挺想看看你什么樣子的。你好看嗎？”

    “我天下第一好看。”

    “嚯?！憋L(fēng)滿樓笑道，“那我還真想看看?！?/br>
    ——可他最后也沒看到。

    一轉(zhuǎn)眼的空，燒灼聲，房屋倒塌聲，人們的慘叫哭喊尖叫聲，恐懼和怨恨眨眼間溢滿了他的耳邊，取代了那片風(fēng)平浪靜。有人在笑，笑聲瘋狂，好似人間惡鬼。

    那之后的事情，風(fēng)滿樓一概沒有記憶。

    他只記得那些屠村的人要云兒，他們說自己是修士，他們說云兒幸運，是被選中的什么之一。

    是什么來著？被選中的什么來著？

    他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很多事，但唯獨記得云兒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當(dāng)時一片混沌，他的記憶模糊，但唯獨這一句話，他記得深刻。

    “你會沒事的，”云兒說，“你會記起我的，我一直在，我永遠(yuǎn)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