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到一半，忽然猛然一大

    口鮮血自口中噴出，一下子把他的話掐斷了。

    安兮臣一驚，見他雙膝一軟，連忙上去一把扶住了他，將這失去了大部分力氣好似化作張薄紙的軀體抱在懷里。

    喬兮水氣火仍未消，被他抱在懷里，仍不甘心的啞聲叨叨著：“我……”

    “先別說了！”安兮臣忙慌亂地制止道，“你別說了！等你好了再說！”

    喬兮水忽的笑了一聲，道：“……你不說你馬上……要死了，你死了，我找誰說去啊……”

    安兮臣被這話塞得如鯁在喉：“……”

    “……我跟你說……”

    喬兮水猛烈的咳嗽了兩聲，聲音比先前來的更虛弱。

    “……我打小，就沒見過死人……從來這兒開始啊，也沒見過……你跟方兮鳴一個樣，護(hù)人護(hù)的比誰都好?！?/br>
    “清風(fēng)門、演武場，再到你的屋檐底下……我從未見過誰死。今天這些也不是……或許是我太沒見過世面，這些東西……也都曾經(jīng)是活人吧？”

    “……我從前以為，你有苦衷，所以你殺人……也只是殺人而已。”

    “……我是個混蛋。”

    他說。

    “你殺的人……也和你一樣。”

    “對。”安兮臣答道，“……和我一樣。這不是你的問題，人是我殺的，和你沒關(guān)系。我本來就明白，我殺了人，奪了那么多人命，也該有被殺的覺悟?！?/br>
    喬兮水只愣了一下就明白了。

    是嗎。

    是這樣嗎。

    ……是的。

    安兮臣并非不聽他的話，也并非不明白有人想救他。

    只是他骨子里自負(fù)又刻板。或許是清風(fēng)門的人骨子里生來便如此清正，他和方兮鳴一樣，他也明白苦衷歸苦衷，罪名歸罪名，兩者不可同一而語。

    他明白自己殺了人，明白自己是個罪人，哪怕罪不由衷，但那也是他犯下的血淋淋的罪。

    他只是想——

    “我該償罪。”他說，“我殺了人，我就活該死而謝罪?！?/br>
    “對不起?！?/br>
    “……我說不出來。”

    他說不出來的事，卻也已經(jīng)傳到了喬兮水耳中。

    他沉默著說，“我也喜歡你”。

    第111章

    “我這樣說，你懂了嗎?！?/br>
    安兮臣接著道，“我并非不明白。只不過……我沒臉再回清風(fēng)門了?！?/br>
    頓了一會兒，他又垂了垂眸，說：“也沒有哪處值得你喜歡。”

    喬兮水埋在他懷里，浸在他身上的血腥味里，忽然問道：“你想償罪……是嗎?！?/br>
    “……是。”

    “方式……就是赴死，是嗎?！?/br>
    “……”

    這問法聽上去令人有些不適，但確確實實是實話。

    安兮臣不知為何有些疲憊，于是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是。”

    喬兮水忽然沉默。

    安兮臣垂著眸，等著他的失望——不只是失望，他做好了接住喬兮水所有即將到來的負(fù)面情緒的準(zhǔn)備。

    但想象中如滔天般洶涌的失意巨浪并未如期而至。喬兮水問完這些后，只嘆息了一聲。

    但里頭并無安兮臣想象中的失望與絕望，也沒有被撇下的不甘與怨恨，就只是單純的無奈罷了。

    然后，他有些費力的直起了身，身子板直晃。安兮臣伸出手，生怕他下一秒又站不穩(wěn)倒在地上。

    但喬兮水推開了他。眼神瞥了瞥別處，平靜說：“我知道了?！?/br>
    沒有狂風(fēng)，也沒有暴雨，他像一片一絲波浪也沒有起伏的平靜水面，只有名為無奈的水滴滴入了其中，蕩起了微不可察的一波漣漪。

    “你覺得你自己該死，那我說什么也沒用了?！彼凵裼只氐桨操獬忌砩?，說，“但這個罪，憑什么是曲岐相給你定？”

    “……不是他?！卑操獬冀┯驳霓q解道，“是我自己定的?！?/br>
    喬兮水被他氣笑了。咳嗽了幾聲，深呼吸了幾口氣以平靜下來，才道：“你想過別人沒有?！?/br>
    這個別人，說到底也就只有那么幾個人。

    他就算死之后沉冤得雪，大多數(shù)人也只會可惜一下他英年早逝罷了。這世上可惜的事那么多，沒有那么多人會在他身上浪費眼淚。

    他害了清風(fēng)門那么多那么久，清風(fēng)門對他更是感情麻木。這世上其實公平得很，做了什么就要吃惡果。

    只不過上天對他不太公平。

    “安兮臣。”喬兮水啞聲說，“你問我有沒有哪怕一瞬間覺得你也很好，有沒有哪怕那么一瞬間想過，想和你一起活下去?！?/br>
    “你如果早在那個時候就想死，又為什么那么問我？”

    安兮臣無言。他低下頭，不敢去看喬兮水。

    喬兮水卻沒有往下說，他忽然笑了一聲。

    “算啦?！彼鋈蝗玑屩刎?fù)了似的，道，“沒關(guān)系，就這樣吧?！?/br>
    安兮臣沒有抬頭。他閉了閉眼，往日暖他心口的笑此刻卻在他心口上捅了個血窟窿，此刻仍在一陣陣絞痛。

    喬兮水若生氣的話他還能好受些。可他淡然又平靜，甚至連一絲不甘都沒有。他就這么把所有的情緒咽了回去，一絲一毫都不給他看見。

    反倒更痛。

    安兮臣隱于長袖之下的手緊緊握成拳微微顫動。

    到頭來，不甘的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