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一揮袖，楚慎行面前便出現(xiàn)了一座書案，正是他尋常與徒兒喝茶、對弈時會有的小桌。

    楚慎行眸色微動，見此人坐下。

    桌案上浮出一壺酒，被此人端在手上。靈酒由此傾瀉而下，分明是在識海之中，楚慎行仍然嗅到淡淡酒香。

    對方喝酒。喝完之后，半嘆半笑，說：“‘我’果真疑心甚重?！?/br>
    楚慎行端詳對方，見此人抬頭，：“還是不信嗎？”

    楚慎行淡淡說：“信與不信，倒是無妨——你此前說‘正是如此’?！?/br>
    那個正在喝酒的“楚慎行”聽了，仍是微微一笑，說：“不錯?！?/br>
    楚慎行低笑一聲，終于揮袖坐下。

    他并未喝酒，而是與身前人相對。

    未有太多思緒，直接問：“此言何意？”

    在他面前，另一個“楚慎行”聽了問題，沉思片刻：“你不信我，卻還要聽我說。好，‘我’總是這般疑心甚重，應(yīng)當(dāng)如此。”

    楚慎行眉尖攏起，此人又說：“這般沒有耐性，真不知子游是如何……”

    話音尚未落下，便有萬千藤枝從虛空中涌起。

    化作利劍，指向另一個“楚慎行”。

    “楚慎行”見狀，話音微頓。他倒是不急、不氣，而是說：“真是怪哉。這么一說，‘我’反倒比此前要信幾分。好，我也不多啰嗦?！?/br>
    藤枝愈近，此人終于說到正題。

    “如今人圣、妖皇、魔尊三者皆不過至道境，三方修為不相上下，的確是當(dāng)世強(qiáng)者。若他們?nèi)顺鍪郑峙马暱讨g，便有無數(shù)小世界要灰飛煙滅?！?/br>
    這的確是楚慎行已然知曉的事。

    他一樣是一方強(qiáng)者，如此一來，便是不刻意打聽，仍然有源源不斷的消息向他涌來。

    此類消息太過冗雜，楚慎行聽過之后，只會對其中一二略有留心。

    其中，就有關(guān)于這三族至強(qiáng)者的事。

    在他面前，“楚慎行”說：“……此前總有傳聞，說人圣與妖皇聯(lián)手，依然不敵魔尊，這次才有了這綿綿不斷的正邪之戰(zhàn)。此言是假?！?/br>
    楚慎行不動聲色。

    “楚慎行”說：“倘若三族強(qiáng)者當(dāng)真出手，三千世界恐怕都要坍塌半數(shù)。”

    楚慎行說：“人圣閉關(guān)至今，也有兩萬年了?！?/br>
    “楚慎行”一嘆：“是啊，兩萬年……”

    這個時間，對于天下至強(qiáng)者而言，不至于若眨眼工夫，但也不算長久。

    可對于各個世界生活的無數(shù)人而言，已經(jīng)是數(shù)生數(shù)死。

    楚慎行冷靜問：“這又與我何干？”

    “楚慎行”聽過，一哂：“自是有關(guān)?！?/br>
    他望著楚慎行，兩人對視，仿若時間遠(yuǎn)去。楚慎行看到無盡星河，看到漫漫滄?；魃Ｌ?。時日荏苒，日月如梭。他聽到了嬰孩啼哭，看到天穹隕落。

    一片昏昏之中，忽而涌出亮色。

    一只手接住蒼穹，視野垂落。厚土之上，三族繁衍。

    生生不息，萬物滋長。

    所有人對著一個方向祈求，想要春雨，想要秋收。

    人族，一身長袍的星官走上祈年殿。

    妖族，白鳥百獸在龍鳳的帶領(lǐng)之下爆發(fā)戰(zhàn)爭。

    魔族，深沉血池之上，一個血泡浮出，再被戳破——

    人族求盛，妖族求勝，魔族求生。

    這些聲音，這些祈求，到最后，落在同一個地方。

    楚慎行面前，那個與他樣貌一般的身影緩緩閉上眼睛。

    他消失在楚慎行的識海之中，可是整個識海之內(nèi)，依然留存著此人的痕跡。

    哪怕消失了，可楚慎行依然能聽到他的聲音。

    “至道境之上，仍有天道境?！?/br>
    “若成天道，便要顧萬民。”

    “你是一方天道，你要為自己養(yǎng)育的一方子民而活。他們的喜怒哀樂、生死存亡……”

    楚慎行聽著、聽著。

    他想到三族至強(qiáng)者，心頭忽而冒出一個念頭。

    楚慎行問：“若我不愿呢？”

    在他問出這句話之后，周遭的一切，開始無盡下墜。

    分明還是那片虛茫，可是逐漸染上另一份色彩。

    楚慎行神念微震，好像只是眨眼之間，他眼前一片翠色。

    他的手心里握著什么，溫?zé)岬模€在掙動。

    楚慎行低頭去看，見到一只被自己捏住脖頸的碧霄雁。

    他自發(fā)地領(lǐng)悟到，這是自己初回八百年前的時候。

    他手上的，自然就是碧霄雁群中的頭雁。

    到這時候，這頭雁原本已經(jīng)要被他掐死。

    楚慎行看了片刻，卻松開自己捏住碧霄雁脖頸的手。

    他和從前一樣，揉一揉頭雁顱頂柔軟的鳥毛。之后，楚慎行不再理會它。

    頭雁戰(zhàn)戰(zhàn)兢兢，難以置信。

    楚慎行卻已經(jīng)將它放開，四下看一看，便往林子深處去。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面對的是怎樣狀況，但總歸是在自己識海之中，不會有太大麻煩。

    楚慎行腳下速度極快。既然不知自己要往何處去，那干脆和從前一般。

    去郢都看看。

    這一路，無疑要比從前的一路更快許多。

    幾乎只是幾個心念動靜，楚慎行就已經(jīng)來到郢都城中。

    如今再看，這里的陣法顯得粗糙、簡單許多。楚慎行看去一眼，就覺得四下都是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