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纏著秦子游的腰，確保師徒二人不會在下分離。

    楚慎行心中計(jì)算他們下潛的深度，眉尖一點(diǎn)點(diǎn)擰起。已經(jīng)下來許久，可前路似乎無窮無盡?；疑o人的速度漸漸快了，可以神識往前，仍然是不變的海水，不見其他鮫人蹤跡。

    究竟還有多遠(yuǎn)？

    他考慮這些，忽然又聽見徒兒的聲音。

    秦子游叫他一聲：“師尊！”

    兩人神識勾纏在一起。

    這不是個開誠布公的好時候，但總歸除去下潛之外，再無其他事好做。秦子游懷揣一點(diǎn)緊張忐忑，想找些話來分散注意力，問楚慎行：“師尊，若是沒有我呢？”

    青藤在青年身上盤旋。

    宛若龍纏柱身，藤枝從青年衣領(lǐng)探入。沒有多余的曖昧，只是純粹地將他纏住，像是一種緊密的擁抱，又像是對于自己所屬的標(biāo)記。

    秦子游捏一捏自己袖口扭出來的藤枝，堅(jiān)持問：“你會如何？”

    寂靜海水中，又有模樣丑陋的魚從他們身側(cè)游過。

    海水被劃開，水波漾在楚慎行身上。

    楚慎行原本想說：你難道不知道嗎？

    但秦子游再接再厲，又道：“我想……”

    楚慎行淡淡：“嗯？”

    秦子游：“師尊也會前來一看吧！”

    楚慎行微微詫異。

    秦子游似是笑了聲。他往楚慎行這邊靠，明明身上全是纏纏密密的青藤，就像是楚慎行把他圈在懷抱中，但秦子游堅(jiān)持拉一拉楚慎行的袖子，說：“你說你與我不同，是，的確有很大不同。但我還是覺得——”

    楚慎行唇角彎起一點(diǎn)，問：“覺得如何？”

    秦子游鄭重說：“縱苦難繁多，有些事，還是不會變的。”

    楚慎行心想：你又知道許多？

    秦子游說：“師尊，你從前說，凡人與修士不同。又說，你亦會取修士精血修煉。但修行路漫漫，若只踽踽獨(dú)行，未免太，”停一停，似在斟酌用詞，“……總要與人一同走過。”

    楚慎行不答。

    秦子游：“唉，不知還要游多久?！?/br>
    楚慎行：“……？”這就換話題了？

    秦子游：“從前看話本，也有講鮫怪容貌昳麗，受傷之后被凡人撿回家里。我看呀，那灰色的鮫人，興許就是這么來的。如若不然，怎會有一顆人心？”

    楚慎行靜默片刻。

    他原先是有其他話想說，譬如：子游，我雖愛惜你，但你這樣揣度我的想法，未免過于無度。

    再譬如：大道無情，越往后，身側(cè)人越少，才是尋常路。

    可聽著秦子游的話，這些念頭，慢慢又淡下許多。

    他想到從前。

    樂峰之巔的笛聲，后山上的裂柳羊。

    他有過友人，有過敵人，如今，也有了愛人。

    正想著這些，忽然察覺不對。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海底。

    而那灰色鮫人仍在往下。

    往近看，才知道，灰色鮫人并非亂鉆，而是在寂靜海底，的確有一處裂隙?？梢陨褡R探看，這裂隙卻與尋常海底無異。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楚慎行眼皮一跳。

    第165章 空隙

    楚慎行觀察四周。

    他慢慢察覺, 此地的地勢、靈氣分布，竟然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隱匿陣。比修士所書陣法更加精妙復(fù)雜，將裂隙牢牢藏住。

    若非灰色鮫人帶他和子游來到此地, 只有漁船從上方經(jīng)過, 莫說楚慎行, 恐怕連歸元而今的掌門、化神尊者青云老祖來了, 都要忽略這里。

    這讓楚慎行記起當(dāng)年自己從思過崖下天光之中察覺明光陣奧妙的一刻。

    世界廣袤，修士不過自天地規(guī)則之中取一瓢慧水。與真正大道相比, 何其渺小。

    有前面的經(jīng)驗(yàn)，楚慎行未有強(qiáng)烈心緒。

    倒是秦子游, 不等楚慎行說起，他便有所發(fā)現(xiàn)。

    雖說此前聽師尊分說陣法，秦子游已經(jīng)知曉一些楚慎行對于靈陣起源的猜測。但此番真正有所見，青年比楚慎行驚訝許多。神識往四面八方流去，心緒似踩在云上，飄而不墜。

    灰色鮫人原先已經(jīng)潛入裂隙，但看楚、秦二人遲遲不跟去，便又浮上來, 往師徒二人身側(cè)游。

    游到一半, 被茂盛青藤擋住去路。

    灰色鮫人登時不安, 在青藤之間游動, 覺得自己是否被困住。不過接下來, 青藤只是阻攔它往前, 未有攻擊的意思。鮫人最終停下, 隔著一片藤枝, 看向前方的師徒。

    秦子游自知眼前情況特殊, 這不是一個頓悟的好時候。

    他硬生生攔下飛馳的神思, 在水下捏一捏自己面頰，算是提醒，然后密音對楚慎行說：“師尊，還是先看裂隙之下是何景象吧。”

    楚慎行應(yīng)道：“好。”

    秦子游說：“興許要像炙土之地所見那樣，萬丈土下別有洞天，如今換做‘萬丈水下’另有桃源。哦，也不會是‘桃源’?！币怎o人對修士的態(tài)度，這更該是一場噩夢。

    楚慎行聽徒兒嘀咕，視線轉(zhuǎn)回。青藤織成的松散牢籠自灰色鮫人身側(cè)退去，那鮫人仍然懵懂，立在原處。一直到楚、秦師徒近了，才似回過神來，嘗試往下潛去。

    這一回，楚、秦二人跟上鮫人，一起沒入裂隙之中。

    起先，深深海下，靈氣稀薄。

    可在過了某一個點(diǎn)后，靈氣卻驟然活躍起來，縈繞在師徒二人身邊。楚慎行眉間微微攏起，若有所思：雖然此前也覺得，倘若鮫人真的藏身于此地，甚至百年千年都守在這里，繁衍生息，那裂隙之下，一定靈氣充裕?？蛇@樣充裕，還是有些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