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游張了張口，想說：我是天子。

    他有些厭倦這個身份了。

    不過此刻，又恍然：我是天子！

    他要走，誰能攔？

    不過想到李君昊準(zhǔn)備這一番，好歹要給些面子。所以秦子游吩咐宮人時，沒有直接說“退席”，只說“更衣”。

    至于之后，天子要不要回來，就看李君昊如何決斷了。他能做出一個與凡人一模一樣的仙子，八成也能捏出一個與仙子同樂的天子。

    秦子游不在意這些。

    他頗有興致，對師尊說：“宮中有一處‘梅園’，據(jù)傳是陳朝哪位皇帝為寵妃所建?！?/br>
    楚慎行走在徒兒身邊，還是一心二用，對徒兒打趣：“寵妃？今夜，倒是有不少小娘子想做你的‘寵妃’?！?/br>
    秦子游無奈：“師尊——”

    他這樣喊一聲，楚慎行心尖無端顫一下。

    他還是看著“自己”。

    子游高了許多，但還是不及他。

    一身玄衣，雋逸無比。

    楚慎行看著、看著，慢慢微笑，說：“子游——”

    他話音未落，前方卻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天子與杜漪會于園中。

    秦子游正無端臉熱。

    他轉(zhuǎn)過眼，恰好看到那女郎。

    說是桃紅襖裙，實(shí)則顏色鮮且艷，直入人眼。帶金釵，繪紅妝。一眼看去，宛若新嫁娘。

    杜漪盈盈立在月下，含羞帶怯，望向天子。

    她有許多話。

    姑母教她，要她講自己迷路。姑母說過，一旦事成，往后一生，都有富貴榮華。

    于是杜漪緩緩向天子走來。

    她的確有好顏色，無怪乎劉夫人那樣自信。

    此刻，天子在看她。

    第94章 夢

    杜漪屏息, 在天子身前站定。她目光清華，望著年輕、俊秀的天子, 張口欲言。

    但天子望了她一眼, 什么都沒說, 便側(cè)頭, 往一邊去了。

    杜漪：“……”

    夜有涼風(fēng)。

    她倉皇回頭，云鬢金釵, 在溶溶月色下叮鈴作響。背后是寂靜寒天, 爛銀霞照。

    她看到?jīng)]入枯草盡頭的小路, 看到遠(yuǎn)方影影綽綽的亭子，唯獨(dú)不見天子身影。

    杜漪秀眉顰起。

    她袖中有暖爐，這會兒依然帶著融融暖意?？啥配羰趾軟? 立在原處久久不動。她心里轉(zhuǎn)過許多心思, 想到自己與天子離得最近那一刻, 天子耳根發(fā)紅, 白皙的脖頸都帶著淡淡緋色。

    怎會。

    杜漪疑心自己只是太緊張，做了一場夢, 天子實(shí)則未來。她復(fù)回頭，腳尖輕輕踮起, 去看宴處。

    陛下啊。

    過了不知多久，有宮婢來。那是被劉夫人買通的人, 來看狀況。見只有杜漪一人, 那宮婢怔愣片刻, 快步趕來, 問杜漪狀況。

    杜漪猶豫。

    她不知自己該如何回答。倘若見了，那為何只一晃眼功夫，陛下便沒了影子。若未見，方才分明離得那么近……

    最后，杜漪搖一搖頭，說：“陛下未至此處?！?/br>
    宮婢詫異，但看周遭，也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什么。既然無事發(fā)生，便道：“如此，杜娘子先回席上吧?！?/br>
    杜漪輕輕嘆了聲，隨宮婢離去。

    在她身后，隱匿陣中，楚慎行打趣弟子：“可算走了，子游，這下你就放心？”

    秦子游心有戚戚，站在楚慎行身側(cè)，嘆道：“這些女郎，也著實(shí)嚇人了些。”

    楚慎行：“嚇人？”思忖片刻，好笑。分明是天下男兒夢寐以求的美人投懷，徒兒卻只這樣想。

    再看秦子游神色，大約又是真的毫不欣悅。不知為何，楚慎行的心情溫柔許多，說：“還去梅園否？”

    秦子游轉(zhuǎn)而帶了喜色，說：“去?！?/br>
    到一炷香后，杜漪心神不寧，看天子再回席上。自始至終，未往自己這邊看來。

    姑母問她，方才有無發(fā)生什么。杜漪聽了，片刻后，輕輕搖頭。

    劉夫人嘆一聲，安慰她：“以后尚有機(jī)會?！?/br>
    而天子與楚仙師身在梅園中。

    既是隆冬，便有臘梅開。師徒二人在梅下飲酒，周側(cè)暗香浮動。

    這回，楚慎行從袖中拿出的，是蘭生酒。

    先前聽徒兒說起，楚慎行回想一番，記起酒方。在歸元時，云清師妹慣愛研究這些，連帶他也記得很多。原先不特地去想，但需要時，便能翻出。

    到此刻，清色酒液倒入杯盞。秦子游嘗過一口，目露驚喜，抬頭看他：“師尊？”

    楚慎行自矜地笑一下，什么都沒說。

    秦子游看他，也跟著笑。大約還是上頭，他喝過幾杯，臉頰便發(fā)紅。此刻再無其他人在，又有隱匿陣，天子十分放松。他原先與楚慎行相對、講話，口齒還算伶俐。但到后面，興許喝多了，語速慢了很多，有些含含糊糊。

    人也歪到楚慎行身側(cè)。

    楚慎行看他，說：“既然總上頭，怎么還這么喜歡喝？”

    秦子游怔了片刻，似乎要花時間，去想楚慎行這話有何含義。等琢磨明白了，才笑一笑，“喜歡……總是喜歡的?！?/br>
    楚慎行眉尖攏起。

    秦子游看眼前梅樹，寒風(fēng)送香。他是修士，不覺得冷，便只嗅到香氣。秦子游有些醺醺然，閉眼片刻，楚慎行甚至以為徒兒睡著了，但仔細(xì)聽，發(fā)覺徒兒在輕輕哼著什么。